转眼就看见他连蹦带跳回来了。老乌知道事情成了。小不点拎着包,又拥抱了一下老乌,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定要让老乌留下家里的地址,说:“找到厂了,一定给我来信。”老乌说:“好啦,这是咱们俩的缘分。好好在瑶台厂干,踏踏实实做,会有出头之日的。希望你珍惜这份工作,不要走我的老**。”当晚,小不点又来了。老乌一惊:“怎么啦?”小不点说:“晚上不加班,来看看你。”说:“王主管人真好。”说:“他们都说你好,工友听说我是你介绍的,都对我好。”说:“瑶台厂的伙食真好,好久没有吃这么饱了。”老乌说:“那就好。”诗人回来了。小不点就对诗人说他进厂了,进的是瑶台厂。诗人说:“你小子命真好。”小不点指着老乌说:“是老乌介绍我进厂的。”诗人一愣,淡淡地说:“是吗?”大抵为老乌只介绍小不点而没介绍他,有点失落,说话也就不冷不热,并没为小不点找到工作而欣喜。老乌知道诗人不快,说:“我……能力有限,介绍小不点,也是费了好大的劲。”诗人说:“小不点嘴甜,我们诗人从来都是孤独的。”
第二天,孤独的诗人离开了五元店。老乌问:“找到工作了?”诗人说:“这个地方我不想再住,我要去更远的远方……流浪,流浪远方。”诗人说:“我的梦想,总是在远方。”诗人走了,老乌的心里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如果厚着脸再去求求王一兵或黎厂长,是可以为诗人谋一份工的。老乌想,诗人的离开,可能出于对他的失望。不过老乌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诗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小不点不一样,这时若不伸手拉他一把,一辈子会良心不安。
小不点和诗人走后,这间房里,就剩下老乌住得最久了。新来的住客和老乌开玩笑,说:“老班长走了,老乌你接任新班长吧。”他们开玩笑叫老乌班长,老乌也没反对。老乌是个喜欢和自己叫劲的人,其实他并非没有选择,比如重回瑶台厂,又比如,他可以回家,不是早就想回家么?可老乌觉得,这两个选择,都不是他想要的,况且,老乌不用像小不点,诗人那样担心,不会再出现初来南方找工时的情况了。现在,他的手上有足够的钱,就算他在这里住上一年,也不用担心经济问题。有了这个坚强的保障,老乌倒不是太慌张。况小不点隔几天会来看他,打听他找工作的情况。他也问一些瑶台厂的近况。小不点也知道了老乌在瑶台厂的历史,劝老乌:“干嘛不回瑶台厂呢?现在的总务是阿雄,工人都说,阿雄一当总务,生活过得就不如你当总务时好了。你要回去,大家肯定高兴,老板也会欢迎的。”老乌说:“要回去倒不难,老板都说过,瑶台厂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总务总管的**,也随时为我留着。不过,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老乌问小不点学开机学得怎么样?小不点说开移印机很简单,王主管对他也很好,不仅教他开机,还教他调机、调油,还交他丝印机。小不点说:“王主管说了,他不会在瑶台厂干太久的,将来他离开的时候,会推荐我当主管。”老乌说:“哇,未来的主管,有前途。”小不点还说他见到过老板,有一天老板到车间,站在他的身后看他干活,看了好几分钟呢。老板还夸他了,说这小伙子是新来的吧,手脚很麻利……天气越来越热,老乌脸上的胎记倒不显眼了,有胎记的地方和没胎记的地方晒得一样黑。这段时间,老乌把邻近的长安、虎门、沙井、公明几个镇,都走得差不多了,已经向更远的黄江,樟木头,石岩,龙华进军。老乌现在不怎么想问题,像个木头人,麻木地穿行在工业区之间。南方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才尚是烈日炎炎,转瞬却是暴雨倾盆,况且由晴转雨,全无个起承转合,说来就来,跑都来不及。有时一日里如是晴雨转换四、五次,人也就被反复晒干淋湿再晒干再淋湿。找工过程中,老乌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有家酒店招美工,所谓美工,其实只是要求能写毛笔字。老乌去见工了,一同见工的有两个,另一个,自己装订了一本钢笔书法的小册子。隶、草、行、楷,各种字体都写了几幅。老乌看了,那人的字只能算过得去,一看便是跟着钢笔书法帖练的,有庞中华的影子,不像老乌,在古碑帖上下过一些功夫。招工人员一看那册子,又看了那人递上的一些获得硬笔书法比赛的证书,就拍板了,根本没给老乌面试机会。这事启发了老乌,想,也许,书法也能算得上一门特长。老乌就买回了纸、笔、尺子,用红笔划了格子,也写了好多硬笔书法,又结合了班长的办法,把简介也拿钢笔写了,装订成册,往后,老乌找工作时,都把这册子掏出来。可是这一来,又出新问题了,一次老乌去见普工,那家厂颇偏僻,到此找工的人不多,本来见工是没问题的。可老乌偏偏多此一举,把那本书法册递给了主管,主管翻翻,又看看老乌,说:“这是你写的?”老乌说是。主管说:“是个人才啊,”老乌的脸上就露出了不自然,好在脸已黑得看不出面目,也就不觉得红了。主管又看老乌的简历,见他曾在瑶台酒店用品公司任过总务总管,于是把本子还给了老乌,说:“对不起,你是个人才,我们招的是普工,你这样的人,不会**做普工的。”弄得老乌哭笑不得。
其时,街上到处都是职介所,但所谓的职业中介,基本上是骗人。多年前,第一次找工时,老乌吃过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看见中介所门口那写得密密麻麻的招工信息,老乌只是看一看而已,从不动心。其时的中介,招普工,交五十块钱,负责介绍三次,所谓的介绍,就是你交钱之后,给一个工厂的地址电话,拿着地址找去时,人家要么根本不招工,要么早就招满了,还有些厂,拒绝中介介绍来的人进厂。老乌现在自然不会再上这样的当。对于找工,老乌差不多连希望、绝望之类的想法都没了,他只是机械地早出晚归,如是而已。然而,正所谓天无绝人之**,那日老乌找工到很晚,回到瑶台,天已麻黑。夜市开始热闹起来,老乌经过村口宣传栏时,看到一则招工启事。彼时,像瑶台这样的村,都有宣传栏,宣传栏并无宣传功能,专门发布本工业区招工信息。因信息贴在玻璃框内,骗人的招工广告,未经审核,无法进入宣传栏,因此,宣传栏里的招工信息都是真的,不会是陷阱。打工的人,每天都会密切关注招工栏的动向。是日清晨,老乌在离开瑶台时,尚看过一次,没有新的招工广告,回来时,借着**灯的光,又看一次,却看到新出了招工广告:“瑶台第一工业区基德工艺厂招菲林画房一名……”下面留有电话,联系人林小姐。老乌不清楚菲林画房是干嘛的,里面有个画字,老乌想,也许与书画有关呢?当时也未多想,就抄下电话,本着有枣没枣打一篙的找工原则,到一家士多店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厂里有人值班。老乌说找林小姐,一会儿林小姐就来了。老乌说他应聘菲林画房。林小姐一听,问老乌现在在哪里?老乌说他现在就在瑶台村。林小姐说,那你现在过来面试吧。
林小姐原来是基德厂的经理,四川人,穿职业装,扎马尾,操一口川普,说话很快,风风火火,一边招呼老乌,一边处理了几单文员报来的工作。问老乌:“做了几年菲林画房?”老乌说他没有做过菲林画房。林小姐疑惑地看着老乌,说:“开玩笑,没有做过你来面试啥子嘛?”老乌见林小姐并未生气,便说他会书法,也能画几笔。反问:“招菲林画房,不是招画工吗?”林小姐“扑哧”一笑,的挥手说:“走,带你看看什么叫菲林画房。”大步带老乌到车间,进了一间小屋,里面有个师傅在画菲林。林小姐说:“这个你能做吗?”老乌摇头。林小姐说:“走。”林小姐走得飞快,两根马尾左右甩得欢,老乌跟着她回到写字楼。林小姐说:“你能写能画?”老乌就把他那钢笔字的小册子递了过去。林小姐翻看了一下,说:“练过毛笔字?”老乌说:“练过一段时间。”林小姐又看了老乌的简介,愣了一下:“瑶台酒店用品厂!总务总管?”一双好看的眼直盯着老乌:“为什么出厂?”老乌说是自己辞工的。林小姐这下倒来了兴趣,说:“瑶台厂很不错的,黄老板我也熟,以你这样的条件,有这样一份工作,怎么会辞工?”老乌就把他辞工的前前后后说了,还说瑶台厂的老板说了,随时欢迎他回去,总务总管的**,随时为他留着。林小姐问老乌:“出厂多久了?”老乌实话实说,说工作不好找,加之他一无技术、二无文凭,脸上又有这胎记。林小姐“哦”了一声,说:“你是个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