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举止,在在透着一股儒雅,边和老乌说话,手指迅速转动着,涮了杯,手法娴熟地给老乌斟一杯茶,自己一杯。让老乌喝:“回到瑶台厂,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老乌说:“我笨嘴笨舌的,再好的茶都喝不出高下来。”
后来,老乌想,黄叔大抵知道他现时的处境,故意闭口不提,也没有问这些年老乌过得怎么样,只是说:“当初厂里条件不好,亏待了老乌你这样的元老,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厂子兴旺发达,时常就会想起那些老员工,特别是最早的三个员工。”黄叔的热情,让老乌渐渐放松了下来。说:“我也是,出了瑶台厂,无论在哪里打工,总觉得还是瑶台厂好,与瑶台厂有关的一切都觉得亲切,好像自己的家一样。”又和黄叔一起回忆了当初,他和阿霞、阿湘一起做工时的情景。聊了一会,黄叔说:“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再回瑶台厂吧。”老乌说:“谢谢您的好意,我是没脸再回来了。”黄叔说:“你看你,说哪里去了。秦琼还有卖马的时候呢。”老乌说:“……”黄叔说:“这些年,瑶台的变化很大,过去的老房子,都改建成了楼房出租,我在过去的宅基地上建了一幢楼,六层,在老厂的旧址上,也建了一幢,另外买了一块地,也建了一幢,”黄叔说:“这三幢房子,是我为一家人想的退**。”老乌说:“退**?”黄叔说:“这些年做生意,虽说生意越做越大,但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就咱这瑶台村,第一工业区,第二工业区,哪一年没有厂子破产倒闭?瑶台村这些老板,能把厂子开够五年的没几个,都是些短命企业。”老乌说:“可是黄叔您不一样,您的生意会越做越好的。”黄叔说:“能越做越好自然是好,可有钱的时候,得想着没钱的时候,我这三栋楼,就是为将来没钱时准备的。三栋楼,都落在了女儿们名下,一人一栋,现在有钱,我也不在乎这三栋楼的房租收入,万一有一天经营遇上困难了,一家人就指这三栋楼活命了。”老乌说:“黄叔您想得远,不过您是好人,您的企业不会出问题的。”黄叔说:“做企业,可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次东南亚经济危机,瑶台就倒了几家厂,我们厂受影响不算太大,但给我敲了警钟。”黄叔又给老乌倒一盅茶,说:“你是个实在人,黄叔有事请你帮忙了。”老乌纳闷地问:“什么事?”黄叔说:“厂子里的事多,顾不过来,我想请你帮我打点这三栋楼,也就是负责房屋出租,交水费、电费,平时的安保、维护,哪里要修修补补什么的,换个灯泡,接个电线,你是个细心人,交给你我放心。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干,我把这三栋楼承包给你,你再转租出去,也赚一点辛苦钱,你看怎样?”老乌一听,心里扑啦啦一陈乱响,如同惊起一群鸽子,慌得站起来说:“您太照顾我了。”黄叔拍拍老乌的肩,说:“不要这样说,我这是把后**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帮我照看好。”老乌说:“黄叔您放心。”黄叔说:“不要什么人都租,乱七八糟的人,宁可空着也不租。”老乌说:“知道。”黄叔说:“防火措施要做好,灭火器要按时更换。”老乌说:“知道。”黄叔说:“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咱们办个手续,你就是二房东了。”老乌一个劲儿地对黄叔说着感谢的话。黄叔说:“不要谢我,要谢得谢你自己,是你的人品打动了我。”后来,老乌知道,在瑶台,好多本地人都把房子交给二手房东打理,但二手房东要承包房子,得一次性付清一年或是半年的房租押金,老乌没有付一分钱的押金,当真是白手创业,当起了二手房东。
老乌办事确实有一套,他接手黄叔的三栋楼后,每天把楼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客的灯管、煤气、水龙头什么的坏了,只要叫他,随叫随到。有时住户不小心,把钥匙锁屋里了,若是找开锁的,那是漫天要价,一百二百的,老乌接手后,差不多一家一户通知了,今后遇到诸如此类事情可以找他,他平时都在东七巷的楼下。若是不在,可以打他传呼。当初做传销时买的数字机,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此时,瑶台村差不多全建成了亲嘴楼,每道巷子都有号牌,以中字形的中轴线为界,分成了东西两区,黄叔的三处楼,西十二巷有一栋楼,紧挨着黄氏宗祠,也是原来瑶台厂的旧址,楼高八层,每层八套房,一共六十四户。东七巷两幢,都是六层,一幢四十八户,一幢二十四户,三幢楼一起一百三十六户。老乌在东七巷那幢的一楼拿半间开了间电话超市,睡觉就在电话超市辟出的阁楼上,另半间租给了人家。白天,超市没什么生意,到晚上生意格外好,有时打电话还要排队。老乌把时间安排得好,每天天未亮就起床,做完三幢楼的楼道卫生,吃完早餐就开门营业,若有急事要办,就关了电话超市去办事。到晚上,工厂下班后,电话超市生意最好,他会守在店里。老乌接手二手房东之后,黄叔来看过两次,见卫生、安全都比从前有了较大改观,说:“看来找你真找对了。”从那往后,黄叔就很少来看他的楼了,一来他太忙,二来是真放心老乌。老乌也很少看到黄叔,每月一号,把房租收齐,去瑶台厂交租,钱直接交给黄云瑶。老乌知道黄叔忙,听说计划再开间日化厂,要做自己品牌的洗发水、沐浴液。周全林有时会到老乌那里坐坐。老乌说:“全林,谈恋爱了,要不要和女朋友出来租房住?你要来租,我给你优惠。”周全林说:“你要不收钱,我就租。”老乌说:“亲兄弟,明算账,钱还是要收的。再亲的人,再好的兄弟,一是一,二是二。”周全林笑,说:“无商不奸,果然不假,连你这么实在的人,做起生意来,都变奸了。”老乌就笑。说:“我说的是正经话,你也到了**结婚年龄了吧。”周全林说:“哪里呀,才二十岁呢,女朋友更小,才十七岁。”老乌说:“那是不能出来租房,不过你说话办事,显成熟了,不像二十的人。”周全林说:“不是你,哪有我的今天?”老乌说:“你不告诉黄叔我来了,我也不会有这机会,咱们扯平了。”
老乌有闲时,就在店里摆张桌子临碑。初出门时,拿了这几本碑帖,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老乌倒没想过练成书法家,只是想打发时间。做了两个月的二手房东,老乌就添了一台大彩电,放在电话超市门口,供那些打工者观看,这样一来,也聚了不少人气。有人劝老乌:“反正有地方,干嘛不开一家士多店。”老乌说:“这条巷子里的士多店太多,又要进货什么的,太麻烦。况且我的电话超市正对面就是一家士多店,要是再开一家,不太好,不利于邻里间搞好关系。”也许是生活有了起色,人的心情好,再加上打交道的人多了,老乌明显比过去变得开朗,乐观,脸上总带着笑。连对面士多店的老板娘也说:“老乌,你要是再找个老婆,那就什么都不缺了。”对面士多店的门口,摆着一张麻将桌,平时总有一桌人打麻将。打麻将的,多是些长相妖媚的年轻女子。她们差不多每天都在那里打麻将,边打麻将边抽烟,麻将打得不小,一百一百的票子就在桌面上飞来飞去。有一次,乘那打麻将的人没在,老乌问士多店的老板娘:“这些女子都是干嘛的?”老板娘伸出两根手指,说:“都是这个。”老乌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老板娘笑着说:“你这个死老乌,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老乌说真不懂。老板娘左右看了看,就说:“二奶嘛。”
原来,这些打麻将的女子,大多是港人包的二奶,在这里租房居住。后来,老乌没事了就开始观察这巷子里来来去去的各色人等。这里租住的人,当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当然,多数还是打工者,他们在工厂里做得比较好了,又有女友或是妻子在这里,就在外租房住;还有一些是小本生意人,然后就是二奶、性产业工人、烂仔、**中人……老乌的电话超市开张时,来了两个送花的,放下一小盆花在超市门口,然后向老乌收钱。老乌问:“这盆花多少钱?”对方说:“二百。”老乌说:“这样一盆花,到市场最多十块钱。”两个送花的就问老乌:“你他妈还想不想在这里开店?”老乌说:“想开,怎么不想开?”送花的说:“想开你还啰嗦那么多。”老乌明白是遇上敲诈的了,但一想,破财免灾,悻悻地掏二百块钱。后来才知,这一片,所有小店都要交保护费。但他们为逃避警方打击,做得很巧,拿卖花掩饰,就算被抓,也只能算是强买强卖。这些送花的每个月来一次,老乌每个月都要为他们准备二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