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放在楼道里,还上了锁的,肯定是咱们这一栋楼的人。”原来,这边的亲嘴楼,每栋进口处都有铁门锁着,不是本栋住户进不来,故这女子断定了是本栋人偷了她的自行车。老乌说:“我也没有办法,你们自己注意点,晚上把自行车搬回家里就是。”女人说:“大佬,我们住五楼呢,每天搬上搬下?”老乌苦笑:“没办法,这里是瑶台,是贫民窟,城中村,又不是金鼎花园。”老乌说的金鼎花园,就在街上到瑶台的**口处,那一片原是农田,现在建了高尚住宅区。老乌这样一说,女人也不说什么了。
处理完这一沓子事,老乌着急慌忙跑回家,女工说:“你才回来呢,快急死我,乔乔又发烧了。”一摸,果然。给乔乔喂了水,依然蔫蔫的,半点精神全无。老乌又把乔乔抱到卫生所,对那黄胖医生说孩子又发烧了。黄胖医生给乔乔量了体温,三十八度。又听了胸腔,摸摸肚子,说:“再打一瓶吊针吧,炎症不消就退不了烧,今天加点儿双黄连试试。”老乌忧心忡忡,说:“医生,别试试啊,行不行,不行我送孩子去人民医院。”医生对老乌怀疑他的医术颇为不满,说:“笑话,这点病都看不好还开什么诊所?”老乌不再说甚。又守着孩子在诊所吊了两小时的药。末了,医生给开了退烧药,交代:“这药是香港产的,比大陆产的药好,退烧有特效,不发烧不要吃,要是晚上再烧,就把这药冲半包给他喝。”又让老乌买了体温计随时观测孩子体温。这一晚,老乌哪里敢睡,一直观察着乔乔的变化,睡前还好好的,精神似有好转,十二点刚过,乔乔的小脸儿又开始发红,体温一会儿就升了上来,且咳得益发厉害。老乌给乔乔服了退烧药,半个小时过去,体温仍未降。看看时间,已近凌晨一点,不敢再等下去,抱着乔乔,又去了那卫生所。这次医生倒有点疑惑了,重新仔细检查了孩子,又问老乌给吃退烧药没有,老乌说吃了快一小时了,退不了,眼巴巴地望着医生问:“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他一呼气时胸口还呵喽呵喽响呢。”医生一脸无奈,说:“看样子,怕是肺炎,还是把孩子送人民医院吧。”老乌当时气得够呛,指着那医生,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抱了乔乔就往街上跑,半夜三更的,**上也没辆的士。跑过云瑶桥,偏又遇上了阎王样的治安队,这么晚还没收队,在桥头上巡逻呢,老乌心里暗暗叫苦。果然,治安员一见老乌抱个孩子慌慌张张的,疑心他不是好人,当即拦住老乌,让老乌把证件拿出来。老乌急道:“孩子病了,可能是肺炎,我要送他去人民医院,没带证件。”治安员说:“谁知这孩子是你的是偷的,少废话,把身份证暂住证拿出来。”老乌在诊所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冲那医生发,这会儿,实在压抑不住,居然胆大包天,冲那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另打工者闻风丧胆的治安仔一通狂吼:“你们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孩子病成这样,你们还查什么查,好,查吧查吧,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没曾想,一贯作惯了大爷的治安员,被老乌一吼,倒哑了口。老乌抱着孩子往街上跑。跑了一截**,听见背后摩托车响,一个治安员把摩托车冲到了老乌面前停下来。老乌喘着气,带着哭腔:“你们有完没完,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治安员说:“别这么大脾气嘛。上来,我送你去医院。”老乌有点不敢相信,看着那治安员。要知道,在打工者的心目中,治安仔就是他们的灾难,克星,是魔鬼。“上来呀,还愣着干嘛?”治安员说。老乌抱着孩子上了摩托车。治安员说了声坐好,摩托车“日”地就往街上而去。到了医院,治安员问老乌还要不要帮忙,老乌说:“不用了,谢谢。”治安员说:“谢什么呢,我们查证也是公事公办,都是打工的嘛。”
乔乔果然患了肺炎,在人民医院打上点滴,医生说要住院观察,老乌就去办了住院手续。折腾到天亮,乔乔红扑扑的脸蛋恢复了正常,脑门凉凉的,手心脚心也凉凉的,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一点。到下午时,乔乔的体温又有回升,老乌的心又揪住了,就这样反反复复,在人民医院住了三天,乔乔才算康复。这三天来,老乌几乎未合眼,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乔乔也瘦了,明显掉了相。回到租屋,他请的女工说:“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孩子也没见着,打你的传呼也不回。”老乌说:“乔乔高烧不退,住了三天院,传呼机丢在家里了。”又说:“这几天没什么事吧?”女工说没事,接过乔乔抱了,心疼不已:“小家伙瘦了。”老乌说:“大人这样折腾几天都受不了的。”女工说:“是呀,你也瘦了哩。”老乌进屋,看了传呼机,上面有好几个电话没回,就一一去回了,有些是瑶台的公用电话,可能是打听租房的事,有个电话,却是瑶台厂写字楼的。老乌电话打过去,是黄云瑶接的,一听是老乌,劈头一句:“你这个死老乌,这几天跑哪去了?打你呼机都不回,派人去店里找你也找不着。”老乌说:“对不起对不起,乔乔病了,我在医院陪着他。”“乔乔,就是你捡的那个孩子?”老乌说:“是的是的,大小姐,找我有事?”黄云瑶说:“不是听说你要结婚了吗,怎么一直没动静?”老乌苦笑:“没有的事。”黄云瑶说:“那你来瑶台厂一趟,我妈子找你有事呢。”
“老板娘,找我有事?”老乌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
看看乔乔睡着了,老乌就让女工帮忙照看乔乔,去了一趟瑶台厂。黄云瑶一见老乌,就叫起来,说:“老乌你怎么啦,眼圈都黑了,人也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看上去五十岁都有了。你们说他这样看上去有没有五十岁?”黄云瑶问写字楼其他的文员。老乌疲惫地说:“何止五十,我的心恐怕六十岁都不止了。”黄云瑶说:“听说你捡了个孩子?”老乌说:“……也算吧。”黄云瑶说:“听说还是个男孩?”说到孩子,老乌的脸上就溢满幸福:“是个男孩,长得好可爱的。”黄云瑶说:“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哪里带得好小孩。”老乌说:“可不是吗?要不我也不会弄成这个鬼样子。大小姐,老板娘找我有什么事?”黄云瑶说:“我哪里知道?我妈子只是让我找你。你等一下,一会儿我妈子就过来。”
老乌就在那里等着。黄云瑶说:“对了,厂里新来了一个员工,说是你的朋友,你想见不想见?”老乌说:“新来的?我的朋友?”黄云瑶说:“还是瑶台厂的老员工呢。”“老员工,王一兵吗?”黄云瑶诡笑着摇头:“人家王一兵自己当老板了,哪里还会回瑶台厂?”老乌惊道:“是李钟?李钟出来了?”黄云瑶冷笑一声,说:“可能吗?往前猜,更早,女的。”老乌说:“阿湘?”心想,难道阿湘进了瑶台厂。或是她回来了,不好意思去我那里,就进了瑶台厂?老乌激动了起来。黄云瑶吃惊地盯着老乌,说:“老乌你没事吧。”老乌说:“阿湘。肯定是阿湘。”黄云瑶说:“喂,你这个老乌,故意这样是不是?哦,我知道了,你明明猜到是谁了,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是不是?我可是听说,当年,你暗恋过人家的。听说你到现在还不结婚,可是在等着人家。”老乌想:“不是阿湘?阿湘要是回来了,肯定会去看孩子的。”黄云瑶哪里知道老乌捡的孩子是阿湘的,她只听说是一个租客未婚生子,偷偷跑了,把孩子丢在屋里,老乌就捡来养了。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传来传去传走样的,因此谁也没有想到这孩子是阿湘所生。黄云瑶见老乌一个劲儿地提阿湘,说:“不会吧,原来你当年喜欢的是阿湘?不是听说你喜欢阿霞吗?”老乌便呆了一呆,说:“……阿霞?”老乌已然好久没有想起过阿霞了。“不会吧,阿霞又回瑶台厂?”黄云瑶说:“怎么不会?去年她们家乡发大水,日子不好过,就又出来打工了。找去找来,还是觉得咱们瑶台厂好呀。”黄云瑶不无得意地说:“走了几年的老员工又找回来,说明我们瑶台厂有凝聚力呢。”老乌不信黄云瑶的话,黄云瑶总是爱拿老乌开心取乐,因道:“大小姐你别拿我开心了。”黄云瑶说:“不信你自己去注塑车间看嘛,她现在正当班呢。”老乌说:“……阿霞……真来了。”心里一陈空,恍如隔世,不知今夕何夕。瓷了一会,却没有去看她的意思。黄云瑶说:“怎么,不好意思去看?你看你看,还害羞了。”老乌说:“好多年不见了,她,还好吧?”黄云瑶说:“你这老乌,好生奇怪,人就在车间,几步**就过去了,有话你不会当面去问。”老乌想想,说:“算了。她早已为人妇了。”这话一出口,写字楼里就爆出笑声,一文员刚含进嘴里的水就喷了出来,喷到电脑显示屏上,慌得拿纸巾去擦。黄云瑶笑得喊肚痛,说,“你这个死老乌,人家为人妇了你就不能去看她?”老乌急忙辩解:“我不是这意思。”老乌是没这份心了,要是搁以前,听说阿霞来了,肯定会兴奋得跳起来,会立马去看阿霞的。现在他觉得很累,什么也提不起精神,乔乔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至于阿霞,那已是遥远过去一个美好的梦。想到梦,又想到阿湘,和阿湘一场,不也是如一梦么,当真是来似朝云无觅处,去如春梦了无痕。心下怅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