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间铺子是开了家自行车店的,卖新自行车,也卖二手车兼修车。恰好老乌去收房租时,车店老板和老乌商量,说他现在没到租期,但想把这店转出去。老乌问:“开得好好的,为何要转让?”店主说他的兄弟在关内的福田区开了家五金店,现在搞得有些规模了,他想把这店转出去,入伙他兄弟的店。老乌当时心里一动,想,何不把这店接过来。于是问店主生意如何。店主说:“还行,一年下来,趁个四五万没问题。”老乌便有心打听,说:“我看你这里主要是卖二手车,从哪里进货?”
店主说:“乌老板想接这个店?”老乌笑,说:“反正我也没事可做,要是合适,还真有心把店盘过来。”店主一听来了精神,神秘一笑道:“二手车的来源还用愁?”老乌说:“知道渠道的当然不愁,不知道渠道,两眼一抹黑,自然是难事。”店主说:“老乌呀老乌,你不会这么无知吧,连这个都不知道?在瑶台,你随便找个人问问,保证十个有九个晓得这些二手车的来**。”老乌说:“那我就是那余下的一个无知者。”店主说:“你只要开了店,不用出去进货,保证有人上门找你推销二手车。你看这辆,看上去还有七成新吧,卖出去,少说能卖八十,收进来,这个数,”店主伸出三个手指。老乌说:“难不成,这些车的来**不正?”店主说:“呵,跟你说话真费劲,说了这么久,你总算开窍了。无非是有人从别的村偷了自行车卖到瑶台,从瑶台偷自行车再卖到别处。”老乌说:“那不成销赃了?”店主说:“别说这么难听嘛,几辆破自行车就销赃了?你以为警察不知道啊,民不告官不究,哪个打工的没丢过自行车呢?除非你不骑。丢了也就丢了,再去二手店买一辆呗,还有的,自己的车丢了,那就去菜市场,或者什么地方骑一辆回来,”店主停了一下,强调道:“听清楚了,我说的是骑,不是偷,没人会因为丢辆自行车去报案的。”
老乌说:“你说的倒也是实情。为一辆自行车,兴师动众的,耽误自己时间不说,也耽误人家警察时间不是?”店主咧开嘴笑了起来:“正是这个理,就说咱们这一片吧,少说也有三四万外来人口,就一个警务室,两个警察,一群治安仔,那都是土匪,只知道捞钱,哪里会真去管这些事?再说了,瑶台这地方,什么人没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的租户里,说不定就有在内地杀人越货的在逃通缉犯呢。”老乌说:“你越说越邪呼了,说得我头皮直发麻。”店主说:“这就发麻了?就说那些收保护费的,咱们每个月都要交不是?你不交?”老乌说:“怎么不交,一个月二百。”店主说:“就是啊,有人去报案吗?有警察去管吗?没有吧。只要他们不伤人,不火拼,警察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卖几辆赃车,傻瓜才会去管呢。怎么样,你要接这个店,我把这些东西便宜转给你,给别人两万,转给你,一万五。”老乌说:“我胆小,听你这样一说,哪里还敢接手?连租房给你都觉得是个定时炸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事。”店主笑:“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看来你老乌只有饿死的份了。”从那往后,老乌就在关心着那二手自行车店什么时候盘出去。想,最好盘不出去,自己收回来后就不再往外租了,开家准称水果店,虽说利润不大,挣的却是**钱。
这天,老乌背着乔乔来这自行车店问了,店还没盘出去。老乌说:“年底房子可就要到期了,你再不盘出去,我可是要涨租金的。”店主说:“这不还没到期么?”老乌上楼巡视了一番,回到自己的电话超市守生意。老乌的生活渐渐规律了起来,电话超市的生意又渐渐好来。在老乌的电话超市对面不到五十米,也有一家电话超市。老乌听来打电话的人说,那边打电话比老乌这里贵。老乌说:“不会吧,都是相同的价钱,明码标示的。”打电话的人说:“价钱是一样的,可他们的计价器做了手脚,时间跳得快,一分钟最多五十秒。”老乌心道:“难怪听人说开电话超市能挣钱,我这里六台电话机,一个月下来,也只能净赚千把多块钱。原来其中有这样的蹊跷。”于是灵机一动,在店门口写了张广告,“本店电话计价准确老少无欺若被发现时间不准甘愿受罚每次一百欢迎监督”。没想到,这张广告给老乌惹了麻烦。斜对面那电话超市的老板,一个细瘦高挑的竹竿男子,见老乌贴这样的广靠,颇为愤怒,趿着人字拖,穿件极大号白背心,晃**着肩就过来了,把老乌那纸上的字念一遍,摸出根烟点了,吸一口,喊老乌。老乌知道他是同行,笑脸相迎,问:“有什么指教?”竹竿又吸一口烟,缓缓将那烟雾吐向老乌的脸上,眯着眼,将烟夹在手指缝里,烟头冲着手背,一副吊儿郎当样,用夹生的粤语质问老乌:“乜嘢意思啊,雷(你)。”老乌不解:“什么什么意思?”竹竿又吸一口烟,把那烟雾吐向老乌写的广告:“贴这张纸是乜嘢意思?”老乌说:“写得清清楚楚啦,没别的意思。”竹竿不说粤语了,改用普通话:“你这里计价准确,意思是说,我那里计价就不准啦。”老乌忙说:“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有顾客来打电话,总要问计价器的时间准不准,我才这样写的,我没有说你那里有问题。”竹竿说:“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你把这张纸给我撕了。”语气倒有点不容商量的意思。老乌说:“凭什么?”竹竿说:“凭什么,出来混世界,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去别的电话超市看看,哪家不在计价器上做手脚?不做手脚喝西北风去?”老乌说:“骗人的事我不做。”竹竿说:“你他妈的雷锋啊?有谁给你发奖啊?这叫骗么?这是行规,行规,你懂吗?每个电话多收三毛五毛的,有什么呀!你懂不懂做生意?”老乌说:“原来不懂,你这一说,我懂了。”竹竿说:“懂了就好,懂了还不把这撕了?”老乌说:“懂了就更不能撕了,我又没做手脚,为什么要撕?”竹竿拿燃着的烟屁股戳在那广告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烧,烧出一串洞来。丢下一句话:“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老乌虽说内心有正义感,但为人懦弱,从来胆小怕事,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把那广告撕了。计价器还是原来的标准。过几天,两个常来打电话的女孩问老乌:“听说你这里的计价器也是不准的。”老乌说:“准!不信你可以对着手表来打。”女孩说:“对面那家的人说了,瑶台所有的公用电话计时都不准。”老乌听罢,心里自然不快。犟劲倒上来了,再写了张广告贴在门口。隔一天,老乌一早起来,发现店门口被人用红漆喷了许多下流话。老乌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想过去报警,但转念一想,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自己再不是光杆司令一个,是乔乔的爸爸,得为孩子着想,忍着吧,就买了白涂料,把那些字给盖上,再不敢写广告往外贴了。
这件事,对老乌亦是有触动的。亦让老乌生出悲凉。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想,做点小生意,却是万般艰难。想,难怪人们常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想,得想个挣钱的招。老乌苦思冥想,奈何想不出个发财门道。是日正坐在电话超市逗着乔乔玩呢,眼角的余光看见有人进来,忙起身相迎,一看,却是黄叔和老板娘,惊得慌忙给黄叔让座。说:“黄叔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又给老板娘拉了一把椅子。
黄叔笑道:“来看看。”看老乌怀里抱着的孩子,说:“这就是你捡的那孩子?”老乌说:“嗯,他叫乔乔,可聪明了。”黄老板就接过孩子,抱了,说:“是个小靓仔,小眼睛会说话呢,一看就聪明。”又说:“老乌,你是个好人,自己过得这么艰苦,还收养个孩子。”老乌有些不好意思,又不便说出这孩子和他的关系,心下也想:“我真有那么伟大么?真要是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孩子,我会收养他吗?”老乌自问,答案却是未知的。又想,大家这样认为,也用不着刻意去解释,有些事情,是越解释越说不清的。因此老乌只是说:“黄叔,您别这么说,我可没那么高尚,也是和这孩子有缘,再说了,他妈丢下他不管,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黄叔说:“正是,正是。”黄叔说话时,老板娘就从黄叔手上接过孩子,说:“我抱孩子出去转转。”老板娘抱走孩子,屋里就只余黄叔和老乌。黄叔咳嗽一声,说:“我看你,和这孩子感情很深。”老乌说:“可不,带这么大了,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我总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黄叔沉默了。老乌说:“黄叔,您来找我一定有事”。黄叔勉强笑笑,说:“还真是有事,想和你商量。只是,不好开口。”老乌说:“黄叔您这是哪里话,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我去厂里就是,还劳您亲自跑来。”黄叔有点心不在焉:“我,也想来看看。”老乌说:“这里**不好,你看这巷子里乱哄哄的,有什么事,还是我去您那里的好。”黄叔说:“老乌你来瑶台多少年了?”老乌不解黄叔为何突然又问到这问题,只是纳闷,觉得黄叔今日看上去怪怪的,说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