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没有打车,抱着乔乔一**走过去。走一**,就和乔乔说一**,说他当年刚来瑶台时,这里是什么,那里又是什么,说那会儿,阿湘是什么样子。老乌对乔乔说:“你的妈妈叫阿湘,你知道吗?阿湘。”老乌说:“你说阿——湘。你这个小不点,什么时候会说话哟。”老乌就这样唠叨着,和乔乔一起照了相。也许是老乌脸上的那块胎记,见过他的人,总是能留下深刻的记忆,那照相师傅,居然认出老乌来。说:“我记得你,去年你来照过相。”老乌说:“那次是给孩子照百日照,这次是给孩子照周岁照。”照相师傅说:“孩子的妈呢?”老乌说:“……有事在外地,回不来给孩子过一岁生日。”照相师傅没说什么,给照了相。老乌又去乔乔百日那天去过的商场,给乔乔买新衣服。自然想到去年他和乔乔、阿湘一起逛商场的情形,那天,老乌达到了人生幸福的顶点。阿湘给他买的那件T恤,他只穿过一次,后来就收了起来。那天,阿湘对他是多么的温存!,那天的一切,现在想来依然如梦。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不免黯然神伤,给乔乔买好衣服,又背着乔乔慢慢往回走,步履就重了起来。老乌说:“你这小家伙,越来越重,爸爸都背不动啦,来,咱们骑马马。”把乔乔架上脖子,顶着乔乔一**往回走,彼时夜色渐深,一轮明月当空,清辉照人,老乌已好久不见瑶台月,忆不起上次观月是几时。走一**,给乔乔唱他儿时曾唱的童谣:“月亮巴,跟我走,走到南山打巴篓,巴篓落,像牛角,牛角尖,尖上天,天又高,像把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香,好喝汤,汤又烫,把戏唱……”老乌边说边抖动着肩背,乔乔就在他的背上一起一伏,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笑声如月光,月光如银,人在地上走,月在天际行,此情此景,温馨中不免几许感伤,幸福中在在透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回到家中,老乌便想着,得让乔乔抓周。于是放了钱,摆了毛笔,计算器,还有一块饼干,实在找不到什么好摆的,就把三个人的合影照也摆上。把乔乔放在桌子上,让乔乔抓周。乔乔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张照片,小手在相框上拍打,嘴里居然吐出了一个清晰的单词:“爸——爸。”老乌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乔乔只是张着嘴无意识地发出“巴巴巴”的声音。于是说:“你说什么,乔乔,你再说一遍。”乔乔又拿手去打相框,说:“爸爸。”老乌的泪顿时汹涌而出,抱着乔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将脸紧紧贴着乔乔的脸蛋。那一瞬间,老乌觉得,这一年来所受的苦,所付出的累,都是值得的,这是老天给他最为丰厚的回报。“乔乔,乔乔,爸爸的宝贝。”老乌喃喃低语:“乔乔,爸爸的宝贝,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爸爸都心甘情愿。”
次日,老乌就把乔乔会说话,而且第一句话就是喊爸爸的消息,告诉了每一个他认为可以告诉的人,让别人也分享他巨大的喜悦。他甚至恨不得把乔乔会喊爸爸的消息告诉风,告诉雨,告诉天上的浮云,告诉流水,告诉每一棵树,告诉蚂蚁和蜜蜂。乔乔自从开口喊了爸爸后,渐渐的,又学会了喊妈妈。老乌指着照片,让乔乔说:“妈妈。”乔乔也会跟着说:“妈—妈,”“妈—妈。”老乌再去街上时,顺道逛了书店,给乔乔买回了有动物图案的书和挂图。
瑶台又进入了梅雨季节。一天到晚都在下雨,小巷里整天湿漉漉的。地板也返了潮,铺了报纸才不打滑。老乌住一楼,地下更是乱糟糟的。天气潮湿,人的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屋里湿漉漉的,连床单都潮了,仿佛能拧出水来。那些租户见了老乌,仿佛是老乌把他们家弄成那样,没一句好言语。面对住户的抱怨,老乌说:“我有什么办法?这鬼天气,哪家不是这样?”其实住户也不是怪老乌,心情不好,总得拿个人撒气。老乌一天到晚见了住户就赔笑脸。这天晚上,乔乔没有睡安稳,不停地哭闹,老乌抱着他摇,他还是闹。抱他看了识字挂图上的老虎狮子也还是闹。老乌以为是蚊帐里进了蚊子,钻进去找,果然有,一巴掌拍死,手上一摊血。又找,有一个,时高时低的飞,打了几次,终于将其消灭。关了灯哄乔乔睡,乔乔还是哭闹。老乌想:“是哪儿不**了?”摸乔乔的额头,体温正常,又去把尿,乔乔倒是尿了,还是哭闹,拿小手在脸上抓。老乌于是在乔乔抓的地方去寻,果然起了红疹,想,可能是刚才蚊子咬的,就沾了点口水,在那红疹子上抹。关灯哄乔乔睡,乔乔闹了很久,许是累了,总算睡着。老乌也累了,迷迷糊糊刚入睡,乔乔又哭起来,手脚乱抓乱踢,似很难受。再次开灯看时,吓了老乌一跳,乔乔的身上出了一大片红疹。因有上次发烧引起肺炎的先例,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当即就抱了孩子往医院跑。刚出门,就听见前面巷子里传来叫声和人群急速奔跑的声音。老乌的心一下子揪紧,知道这又是盘踞在瑶台的烂仔们为争地盘在械斗。这样的事,已非一次,若在平时,自是家家关窗闭户,大气不敢出,生怕祸及己身,现在却顾不了许多,抱着孩子就往街上跑。才跑出巷口,与人撞个满怀。乔乔哇地哭了起来。幸亏老乌反应快,人倒地,手还护着乔乔的头。撞倒他的,是个留着寸板的男人,老乌认得,就是每月给店里送花,收保护费的。男人爬起就跑,老乌才站起来,就看见一群人,手执明晃晃的砍刀,追到老乌面前,拿着刀,在老乌的眼前晃。见老乌抱着孩子,举起的刀才没有劈下,骂了一句找死,追前面的人去了。老乌吓得腿脚发软,看看后面再没有人追来,这才抱着乔乔,一气狂奔到云瑶桥,喘一口气,往人民医院而去。
时值半夜,又是急诊,倒省了往日里看病的排队折腾之苦。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便断言:“没事,就是普通的荨麻疹,”老乌似有些不信,乔乔哭闹得如此厉害,而皮肤上的红疹一大片,医生却说是普通的皮肤病,虽长吁一口气,却也害怕医师误诊。医生开了些口服的药、外用药,交代要特别注意卫生,荨麻疹是皮肤过敏引起,要根治,须清除过敏源,又说这段时间空气潮湿,许多小孩得这病,要保持生活**的干燥云云。见医生这样说,老乌提起的心才算真正放下。当即喂乔乔服了药,乔乔倒听话,吃药也没怎么哭闹,许是折腾累了,服药后,就安睡了。医生说再留院观察几小时,看体温会否升高,这样折腾到次日早晨八点,才带着乔乔回到瑶台。甫进村口,才过云瑶桥,便觉有些异样,心里莫明地紧张,手心也沁出汗来。但见前面围了许多人,把巷口都堵塞了。又有警车停在那里。老乌抱着乔乔,没敢去看。回到店里,把乔乔放**睡好,又把床单被套拿出来,就着煤气灶的火,一件件烤干。对面士多店的老板娘看热闹回来,见老乌在家,问:“老乌,去看热闹没?”老乌问:“什么事?我看见那边巷口挤了好多人。”老板娘小声说:“杀人了。就在巷子的那头。”“杀人?”老乌头皮一阵发麻发紧。士多店老板娘也作出肉麻状:“真惨,浑身砍得血糊糊的,不去看还好,看了睡不着觉。”老乌便想到清晨他碰到的那些人。也不知,死的是前面跑的平头,还是另有其人。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慌,眼皮也一个劲儿地跳。好在乔乔把医生开的药内服外用后,疹子渐渐消了,皮肤完好如初,一点痕迹也无。老乌这才真正放心。
在瑶台,人们是极喜看热闹的,平素鸡毛蒜皮样的小事,只要透出怪异,便能引得众人围观。是日中午落班后,瑶台有人被杀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周边工业区,一拨一拨的人,有闲的,有忙里偷闲的,都涌来看热闹。把几条巷子都堵塞了。但死者早被罩上白布抬走,看热闹的人就看那警戒线,看地上留下的血迹,看警察和警车,听看见过死者的人描述惨状,然后发出叹息,发表感慨,无非出门在外,平安第一之类的。又有人说是死者是收保护费的,于是又有人说死得活该,立刻有同行的提醒不要乱说。老乌一直守在店里,没去看热闹。才吃过午饭,阿霞来了,这次,跟阿霞一起的,是个年轻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长得白白净净,若是站在那里不动,实可算得美女,只是一走**便看出来,一条腿是有问题的。老乌疑心阿霞又要给他说媒,就保持了警惕,没敢对那女孩热情。阿霞也只是小坐了一会,说点闲话。老乌便显摆乔乔的进步,让乔乔叫:“爸爸。”乔乔就叫了。又让乔乔叫阿姨,说:“阿姨,阿姨,叫阿姨。”乔乔却没有叫。老乌说:“今天乔乔不**,身上起了疹子刚好,要是平时,他是会叫的。”阿霞就去抱乔乔,看乔乔的脖子,说:“呀,长了这么多疹子?”老乌慌道:“不会吧,不是消了的么?”阿霞说:“哪里消了,你看这里,这里都是。”果然,老乌看时,乔乔的身上又起了好多红疹,赶忙喂乔乔吃药,又拿药膏涂抹了。乔乔倒是不哭不闹。阿霞却心疼不已,说是天气太潮湿了,说要找个时间,来帮老乌把家里的衣服床单都洗一洗。坐了一会儿,老乌问了诸如加班时间长否?累不累?工价如何?厂里生意好不好,黄叔现在怎么样之类。阿霞说:“黄总又开了间新厂,生产洗发水沐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