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总现在主要的精力放在新厂那边,老厂都交给程总管理了,很少看见黄总过来。”又说:“对了,黎厂长走人了。”老乌说:“是吗?干得好好的,”阿霞说:“听说程总早就想炒掉黎厂长了,原来黄总还管着老厂时,程总看着黄总的面子,黄总现在不管这边的厂了,黎厂长哪里还做得下去?”老乌说:“那,现在厂长是谁?”阿霞说:“好像是程总的同学。”老乌说:“那,周全林呢?”阿霞说:“哪个周全林?”跟阿霞一起的女孩,一直沉默着,接过话说:“印刷车间的主管,不过程总好像很相信他。”阿霞便说:“有能力的,程总还是会重用的。”一起的女孩说:“听说总务阿雄也快混不下去了。”阿霞咬牙说:“这人趁早炒掉才好。听老工人说,原来你当总务时,伙食比现在要好得多。”和阿霞一起的女孩说:“他也捞得盆满钵满了。”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看快到下午上班的时间。阿霞说:“得走了,再不走要迟到的。”
两个女人走后,老乌再看乔乔的身上,疹子似又消了一些。
阿霞刚走不久,就来了两个警察,一家一户问过来的。一个问,一个拿了笔记本记。老乌是没做坏事也心虚,看见警察心里就发毛。一警察问老乌今天凌晨,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没有?认不认得照片上的人?老乌看了照片,一下脱口而出:“是他?”警察说:“你认得他?”老乌看了一眼门外,欲言又止。警察说:“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老乌还有顾虑。一警察就说:“每个公民都有义务协助破案,瑶台的治安不好,其实与大家都有关联,遇到伤害了,不敢报案,也不敢配合警方提供线索。正是你们的顾虑,纵容了犯罪。只有快速破了案,才能打击犯罪份子的嚣张气焰,你们才能过上安稳日子。”老乌遂小声说:“这个人,每月的一号,都会同个小胖子来店里送花,说是送花,其实……”那警察说:“我知道,就是收保护费。”老乌说:“是的是的。在瑶台开小店的,哪个不认得他们。但叫什么姓什么?住哪里?我就不晓得了。”警察就问:“你说和他一起的有个小胖子,长什么样?”老乌说:“和我一般高,圆脸,怕是有一百五六十斤,胳膊上有文身。其他的,我就说不上了。”警察说:“小胖子说话什么口音?”老乌说:“说普通话。”警察又问:“今天凌晨,你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吗?”老乌犹豫复犹豫,终是鼓起了勇气,把乔乔如何生病,他如何带乔乔去看医生,如何与照片上的平头撞个满怀,还有后面几个人拿着砍刀如何追赶的事,都一一细说了。警察让老乌仔细回忆那几个拿刀人的特征。老乌想了好一会,摇摇头,说:“当时是晚上,又太紧张,没看清楚。”警察说:“不要急,你慢慢回忆一下,比如那些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头发是长是短,穿什么衣服?”老乌又努力想了,想在脑海里复原那些人的形象,然而浮现的只是一把明晃晃的刀。警察说:“你说有个拿刀的骂了你一句,那人长什么样?”老乌说:“没看清,真是没看清。”警察说:“他骂你什么?”老乌说:“好像是?真忘了。”很为自己的记性不好而懊恼。警察说:“他说话是什么口音,普通话,广东话,还是别的方言?”老乌说:“东北话。错不了,和赵本山一个腔。”警察见再问不出什么,便握了老乌的手说:“谢谢你,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老乌倒有些不放心了,说:“他们,会不会?”警察知道老乌担心什么,笑道:“放心,这伙人嚣张不了多久的。”警察走后,老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说太多了,怕是会惹祸上身。因此就把店门早早关了。
最让老乌揪心的,还是乔乔的皮肤病。说是常见的荨麻疹,却是反反复复,好了又犯。老乌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趁人民医院。医生见久治不愈,又给乔乔验了血,结果也不是病毒感染,只是乔乔已由急性荨麻疹转为慢性了。老乌问:“慢性会怎样?好治么?”医生说:“这个很难说,这种病很顽固,反反复复,很难一下子治好。有些人治了好多年都不能除根。”老乌的心,就焦得不行。被阴霾笼罩了近一月的瑶台,终于迎来了热烈的阳光。南方毒辣的太阳,一天时间,就把那湿气一扫而光。中午时,阿霞过来了,说是天晴了,要帮老乌把衣服、床单、被子都洗洗,拿到太阳下暴晒。忙到快要上班时才走。傍晚,老乌去楼顶收衣服,闻得衣服上有一股阳光的味道,顿觉精神一振。自那潮湿的天气过去后,乔乔的荨麻疹也好了。天开始热得不行,南方的盛夏,就这样热辣辣地来到。此时的瑶台,到处见缝插针样盖满楼房,套房再不似过去那样两房三房,新盖的楼以单间为多,楼道、阳台,越盖越狭窄;厨房、卫生间越盖越小。许多楼为了在有限的空间盖出更多的房屋出租,干脆不盖阳台了。楼越长越高,瑶台村的巷子就愈发的幽深,看着益发变得仄逼的巷子,老乌总止不住地想,若是哪家着了火,整个瑶台,怕是火烧连营,无一幸免。因此听到救火车的呜呜声,就提心吊胆。这天夜里,瑶台村果然就传来尖厉的呜呜声,老乌害怕哪里失了火,仔细听,又不像。就听见人群跑动的声音,还有两声清脆的枪响,把乔乔从梦中惊醒。次日,瑶台的居民们,就在谈论昨晚的事。住在高层的,打开窗看了,说是警察昨晚行动,抓了几十人。一个月前的凶杀案也成功告破。果然,再没人来收保护费。瑶台的街上,那些文身的烂仔也明显少了。走在街上,老乌第一次有了想大声说话的冲动。
进入盛夏,天越来越热,太阳整天明晃晃地挂在瑶台上空,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打桩机切割机一刻不停地尖叫,老乌便觉得脑子里从早到晚晕晕乎乎。瑶台似乎也显得空落了许多。白天看不到什么人,人都躲在屋里,也有那不怕热的,坐在巷子的阴影里打麻将。天热了,人说话的热情似乎亦打了折扣,老乌的电话超市,白天几乎没什生意,只有到晚上,才会有些零星的顾客。瑶台的白天蔫不拉叽,晚上却精神头十足。夜市的生意好得不行,灯光昏暗的发廊里,总是春色**漾。不知何时,人们兴起了洗脚,瑶台村中的主干道两边,一连开了好几家足沐中心,也按摩,也松骨。而那些大排档,倒做出了规模,成了著名的夜市街。来的食客,不仅仅是住在瑶台的,许多人开了车来宵夜。夜市排档的种类繁多,各家排档,都有自己的特色,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什么都敢烤了吃。海南东山羊,四川麻辣烫,新疆烤肉串,西北拉面王,各地风味小吃应有尽有,所谓繁荣而昌盛,此话不假。自那年在地摊上买了本《异乡人》杂志,老乌便喜欢上了这本专为打工人办的刊物,每期一面市,就会买来先睹为快。在这一期,居然看到一篇文章,把瑶台称为红灯区。老乌从前倒未觉得自己身居之地有何特别,看了文章,才觉得,瑶台的发廊、“福建城”、“温州城”、洗脚房是极多的。不知何时,瑶台居然成了不夜村。
老乌请的清洁工,因家中出了急事,辞工走了,老乌也没有再请人,一是乔乔现在大了,比以前好带。二来电话超市的生意不怎么好,老乌就想能省则省。每天清晨,乔乔尚在梦中,老乌就早早起床,先把西巷那栋楼的卫生做了,回到家,正是乔乔醒来时,给乔乔穿衣洗脸,喂乔乔吃了早餐,然后带着乔乔,做另外两栋楼的卫生。拖地时,就把乔乔放在楼道里玩,乔乔已经会走,地拖到哪里,老乌就把他抱到哪里。电话超市,每日只在下午才开。老乌算了笔账,少了请工人的费用,又空出来一间房,一月要省几百块。老乌前所未有地感觉到钱的重要,一想到手中居然没什么积蓄,心里就很不踏实。老乌知道,像他这种没有一点社会保障的人,如果手中再**款,抵抗意外的能力是极其脆弱的,生活中丁点的意外,对于老乌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老乌就想,要多挣钱,多存钱。最少,也得有一两万的存款,那样心里就会笃定些。
存够两万块钱,差不多是老乌的梦想。但老乌的存款,却总不见涨。第一次出来打工,好容易存了点钱,回去养猪,加上搞传销,又变回穷光蛋;后来做二手房东,好容易存点钱,结果阿湘住院、生乔乔,又花了个精光;自阿湘走后,老乌手中的存款,从未突破五千元,两万元于他,简直是天文数字。每次存款只要超过五千,就会出现意外,把他的钱花个七七八八。其实这些钱多是为乔乔而花,老乌手紧,但在乔乔身上,一点也不吝嗇。加之小孩难免头痛脑热,简直不能上医院,上一次医院,一、二百就没了。过去,老乌吃了上顿没下顿时,也没像现在这样,有着如此强烈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