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说:“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世界级大作家的,她现在支持我,我将来会加倍回报她。”老乌听罢,心想,其志可嘉,只是未免有些托大。但想到搞文艺的,张狂一点也是正常,也未深究。只是感叹:“我虽未见到弟妹,但却对她心生敬意了。你将来发达了,可不敢忘了她的。”子虚面上略有失色,说:“你是否觉得我是不负责任?起码,对家庭没有负起应有的责任。”老乌说:“没有没有,”子虚说:“你要这样想,那就庸俗了。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写出了《红楼梦》;马尔克斯知道不?穷得连寄稿子的邮费都没有,却写出了《百年孤独》,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老乌附和道:“是的是的,中国也有一句古话,叫诗穷而后工呢。”子虚说:“可惜这世上的俗人庸人太多,他们哪里能了解我。”指着那一堆杂志,说:“这些杂志上面,都有我写的文章。有好多是国家顶级的刊物,许多作家写了一辈子,也不能在上面发表一篇文章呢。”言语间颇为自得,亦隐隐有不平意。老乌毕竟长子虚几岁,经历的事多,如今心性已然平和,见子虚如是说,知道他是有些感喟自己怀才不遇,便安慰道:“你活在精神的世界里,刘泽也活在精神的世界里。相比你们,我是活得太庸俗了。”子虚说:“我也想说你呢,你说你都是书法家了,却活得这么没有精神境界。不过呢,选择活在精神世界里是需要勇气的。像你这样,选择担起世俗的责任,也是一种勇气吧。”老乌边听子虚说,边翻看子虚的文章,说:“我也不懂文学,因为练字,倒记得几首唐诗宋词。除此之外,对文学是一窍不通了。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写成一个大作家。”子虚说:“这一点我从不怀疑自己,再说了,人对金钱的追求是无止境的,你看刘泽,当时在全国也是叱咤风云的画家,一头扎进商海,这么多年,把画也丢下了,倒是发过财,成了百万富翁后想成千万富翁,成了千万富翁还想成亿万富翁,结果呢,成了百万负翁,负债的负。当年和他一起的那些画家,现在,画价都几百上千万了。这是不是很充满人生哲理?一心想钱的,结果钱没捞到,艺术也丢了。一心搞艺术的,结果却是名利双收。”老乌连连点头,说:“就说咱们这瑶台,说起来一个城中村、贫民窟,还真是不敢小瞧这里来往的任何一个人。”子虚却还沉浸在他的感触中,自负地道:“我是个单纯的人,澹泊明志,宁静致远,我只要活在我的艺术中。”老乌笑笑,附和着说了些恭维话。心里却想,是否作家都是这样子的自恋。这样自我夸耀的话,在他老乌面前说尚可,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听了,怕是会笑话他自恋过头了。子虚不知老乌心里想甚,却从那堆书里,翻出一本薄薄的书,说要送给老乌看看。老乌说:“你的书么?”子虚说:“这是我的第一部书,一部好书,我觉得是可以成为经典的,可惜出版后没有炒作,一点影响都没有。你有时间看一看,你就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狂言了。”说罢,又找了一支圆珠笔,说是要签上自己的名的。果然,趴在**,郑重其事的在扉页写下“老乌兄存正子虚”。并写了某年某月某日于瑶台。老乌接过,说,“我一定好生拜读。”
回到小店,阿霞说:“送东西去这么久呀?我去做饭。”老乌说:“碰见作家子虚,在他家里坐了一会儿。”阿霞走后,老乌便拿了子虚的书来看,却是一本短篇小说集。随意翻开一篇,倒也不长,总共五页,便细细读来,也说不出是好是不好,或是好到了什么程度?倒觉得文辞写得极优美,意境也虚无缥缈,那主人翁似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只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老乌倒从那人物身上,读到了子虚的影子。又把子虚说的话琢磨一回。想,我终究是个俗人,做不来这样孤注一掷的事情。想,自己当初要是一门心思练书法,是否也能练成一个书家呢?想,成了书家又如何?想,罢了罢了,自己终是个喜欢人间烟火的人。跟着这些搞艺术的人在一起,能开阔视野,换个角度想问题,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现在,走在瑶台,老乌不再像从前那样觉得孤单。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老乌想,云瑶日化有关心他的黄叔,瑶台厂有他的工友。小巷里有他的家人,还有他的事业——小小的二手家具店,现在,他还有了老师,有了能谈话的朋友,他不再觉得瑶台是别人的瑶台,他想,这是我老乌的瑶台。老乌的心境发生了转变,对瑶台的感情,也发生了转变。许是受刘泽影响,他甚至会为瑶台的发展而欢欣,为瑶台的堕落而失落。看见云瑶桥头变得光溜溜的,他的思想,就不仅仅是停留在对那两株古榕树的怀念,而会为瑶台的将来而忧心了。有时,他也会和阿霞谈这问题。阿霞笑他:“你是瑶台的村长还是书记?真的是吃淡饭操咸心哦。”老乌说:“你不能这样想,瑶台并不只是他们黄姓本地人的瑶台,是我们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的瑶台。”阿霞说:“你把瑶台当成你老乌的,人家会把你当成瑶台的一分子?”老乌想,阿霞的认识终究是有限。老乌说:“总有一天,瑶台会承认我老乌的。”
就在老乌对阿霞说这番话没两天,刘泽请他去宵夜,说是来了几个搞艺术的朋友,大家一起聚聚。老乌过去时,子虚已经先到。等了一会儿,唐老师也到了。刘泽介绍大家时,称子虚是未来的大作家,称老乌是埋藏在民间的书法家,称唐老师是IT精英。又介绍了他的朋友,一位是街道办文化科的科长黄河。于是众人叫他黄科长。黄河说:“比我大的叫我大河,比我小的叫我河哥,别叫什么黄科长,科长多大点儿个官呀。”于是大家叫他河哥;又一位是民间影视制作人,也住在瑶台,跟拍几名发廊妹已近一年,用镜头记录她们生命中的欢喜与忧伤。刘泽也是前几天才认识的。在座诸位,都是民间散人,那日饭局,自然是有着官方身份的河哥唱主角。饭毕各自散去,已是十二点过。老乌回小店,经过云瑶桥头,又被治安拦住要查暂住证。老乌哪有暂住证?被赶到一边,勒令蹲着,双手抱头,不许动。蹲了几分钟,老乌觉得蹲着累,想站起来换个蹲姿,过来一个治安,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屁股。老乌想,“他们的队副,和阿湘好过的阿昌,不知还在不在?要是在,可能会放我一马的。”但老乌并没有看见阿昌。和那些被抓的人,一起呆到凌晨两点,然后被赶上车拉回治安队,一一交罚款走人。老乌听见有个女孩哭诉,说她今天才从湖北老家来这边打工,是来找她老乡的,结果老乡出厂了,她刚来,哪就办暂住证呢?治安员说:“刚来?有什么可以作证?有车票吗?”女孩说:“一出站,我就把车票丢了。”治安员说:“没有车票,谁能证明你今天刚来?一边呆着去。”老乌看着心里不忍,但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出门时,手上又没带钱,急得团团转。好在治安队为大家提供了电话,可以打电话让人拿钱来赎,如果天亮前没人来赎,就要送**。老乌就给店里打电话,希望阿霞这会儿还在小店,电话刚拨通,那边就接了,想来阿霞一直守在电话机旁。阿霞劈头就问:“你在哪里?这么晚了也不回,打你传呼也不复。”老乌这才看呼机,上面好几条传呼。老乌说:“别说了,被治安抓了,现在瑶台治安队,你快拿三百块钱来赎我。”不一会,阿霞拿了钱来赎走老乌。两人踏着**灯光往回走,是时夜深人静,偶有一两个晚归的醉汉和早起的菜贩,几条脱毛的癞皮狗在巷子里撕咬。老乌说:“真他妈的见鬼,三百块钱没了,一家人半个月的生活费呢。”阿霞宽慰说:“人出来了就好,要是被送到**就麻烦了。”老乌动情地说:“幸好你没睡。这么晚了,你还守着电话呢?”阿霞说:“就是担心你被治安捉了去,果然被捉了去。这下你不会再说瑶台是你老乌的瑶台,你是瑶台的老乌了吧?”老乌说:“我本将心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阿霞打趣:“耶耶耶,你看你看,和作家画家混了几天,说起话来文诌诌的,倒出口成章了。”伸手去牵老乌的手,老乌也把阿霞的手捉住,两人缓缓往回走,倒觉得浪漫温馨无比,只恨**太短,一会功夫就到了家,一进屋,老乌便抱住了阿霞,说:“你真好。”阿霞说:“少来这些甜言蜜语,今天不行。”老乌说:“怎么了?”阿霞说:“来客了。”老乌说:“来客,谁呀?”阿霞扑哧一笑,说:“大姨妈。”老乌说:“我不管。”抱着阿霞不放,两人缠绵了一会,老乌要继续,阿霞说:“好啦好啦,别得寸进尺,我上去睡觉了。”阿霞去后,老乌呆坐一会儿,爬上阁楼躺下,脑子里却在回味着他和阿霞刚才走这一**的感觉,倒有点少男少女拍拖的意思。又想起与阿霞那句关于瑶台的对话。回味着“老乌的瑶台”和“瑶台的老乌”。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