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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碑 > 第72章

    又两日,老乌见到刘泽,把他这困惑对刘泽说了。刘泽拍拍他的肩,说:“老乌,你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了,我为你高兴。当然,最为你高兴的,是你还思考到了所有和你一样的瑶台人。从小我走向了大我。”老乌被刘泽这么一夸,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哪里想得这么深,我只是觉得,我把瑶台当成了我的瑶台,可是瑶台并没有把我老乌当成是瑶台的老乌。”刘泽来了兴致,放下画笔,斜欠着屁股坐在桌子上,和老乌探讨起了这问题。刘泽说:“首先,我们要把这个问题分成两个问题来看,我们假设这个问题的名字叫老乌的瑶台,那么第一,老乌是否把瑶台当成了老乌的瑶台;第二,瑶台是否把老乌当成了瑶台的老乌。我们再来看老乌,显然,老乌并没有把瑶台当成自己的瑶台,老乌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家,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去到另外一个地方,也许一去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瑶台不是故乡,故乡是人的根,是走了多远都牵挂的地方。”老乌说:“可是,我把瑶台当成了自己的瑶台,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十年,差不多是我现有生命三分之一的时光。”刘泽说:“我说的是千万个老乌。”老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所有的老乌,相信心里都渴望这个瑶台是他们的瑶台。”刘泽说:“这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就是瑶台是不是把老乌当成瑶台的老乌?你说本来你是觉得,瑶台也把老乌当成了瑶台的老乌,但这次被治安抓,你的信念垮掉了。你觉得自己很可笑,是不是?但是,瑶台把不把老乌当成瑶台的老乌,是瑶台的问题,也是我们的问题,是大家共同的问题。因为瑶台不是黄姓本地人的瑶台,也不是你的瑶台,是大家的瑶台。当然了,我说的老乌,不是你这个老乌。我说的瑶台,也不是我们住的这个瑶台。”刘泽说得眉飞色舞,老乌听得稀里糊涂,说:“你绕来绕去,把我绕糊涂了。”刘泽说:“糊涂了才好,人只有发现自己是糊涂的,才会想办法不让自己身处糊涂中。事实上,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明白人,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和真理,其实,那才是真正的糊涂。你的明白?”老乌笑道:“我的糊涂。”刘泽哈哈大笑:“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和你特别投缘。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成为战友,为了把瑶台变成我们的瑶台,为了把我们变成瑶台的我们,为瑶台不再遗弃他的每一个居民而战斗。”又说:“你经常坐在店里发呆,这么好的机会,应该多读书,”老乌说:“我这几天在读子虚的书呢。”刘泽笑道:“子虚的书就不用去读了,当然,这话你不要去对子虚说。”老乌说:“我哪里会说,我这人嘴很紧的。只是,为什么子虚的书不用读呢?”刘泽说:“我说的读书,不是读闲书,是读好书。我这里有些好书,你可以拿去读。读了回来,我们可以探讨一下书中的问题。你还可以去图书馆借书,从这里走去图书馆也就半个小时,借书又不用花钱,只要交一百块押金办张借书证就行。”老乌有些犹豫,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读什么书?有时间练练字倒是可以。”刘泽说:“你这样说,就让我小看你了。俗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孔夫子说,朝闻道,夕可死矣。你看子虚,一个初中生,现在的处境比你要艰难得多,可是他一样在为了闻自己的道而努力。你看我,五十岁的人了,转了一圈又变成个穷光蛋,妻离子散的,我也还在奔,你为什么不行?再说了,你的字写得是不错,有一定的功底,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听了别不高兴。”老乌诚惶诚恐:“不会的,你说。”刘泽说:“就你现在这样的水平,不多读书,练字再刻苦,就是练上一辈子,顶多是个写字匠,你信不信?”老乌红了脸,脸上的胎记颜色也变得艳极,嘴上不说话,心里多少有些不服。刘泽说:“你也许心里不服。但我说的是实话。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的字是苦练来的,苦练出来的只是技术,技术技术,技是技能,术是手段,办法,不是目的,目的是什么,是道!我们做学问,搞艺术,千万不能本末倒置。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主张你不练帖了,而是说,在练帖之外,还要有更多的东西来充实你,所谓功夫在诗外,功夫在字外。”

    听刘泽说他如果这样练字,一辈子也只是个写字匠,老乌心里自然不服,亦有些失落,说:“夸我字写得好,把我心中梦想唤醒的是你,现在,一棒子把我打死的,还是你,正话反话,倒都让你说了。”刘泽说:“知我罪我,慢慢你会明白,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说那好听的话,你道我不会?”老乌心里倒是有点服了,嘴上却不说,坐了一回,刘泽去画他的画了,老乌便去书柜里寻书,寻出一本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谢过刘泽家去,经过子虚楼下,心念一动,就去按了门铃,子虚问是谁,老乌说:“是我,老乌,想来坐坐,不打扰你写作吧?”子虚开了门,老乌说:“打扰你写作了吧?”子虚说:“没事,在对着电脑发呆呢。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老乌说:“刚在刘泽那儿坐了一会儿,借了本书看。”子虚便要过老乌手中的书翻了,说:“《人间词话》,是本好书。”又问:“我的书,不知你读过没读?”老乌只读过一篇,便说:“读了一部分,尚未读完。”子虚请老乌坐了,说:“说说,说说你的看法。”老乌窘道:“我是外行,哪里敢对你的书发表评论。”子虚说:“我也很在乎普通读者的感觉呢,古人白居易,每每写了诗,都要读给老妪小孩听,老妪小孩都听得懂,他才满意。因此有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之说。”老乌说:“我只是觉得写得飘飘忽忽的,不大看得懂。”子虚脸色一变,傲然道:“……纯文学本就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又说了一堆卡尔维诺如何说,米兰·昆得拉如何说,博尔赫斯如何说,说他的小说,都是些老乌闻所未闻的外国人名,便自惭形秽,说:“我就说了我是外行,不懂文学的,你偏让我说。”子虚脸上这才有了得色,转了话题说:“看今天的报纸没?”老乌说:“什么报纸?”子虚从**抓起一张报纸,是久负盛名的《南国都市报》,翻到中间一张,让老乌看,说:“写的就是发生在我们瑶台的事”。老乌读罢大惊:“这个女孩我见过,前天我被治安抓时就看见了她。”原来,前天和老乌一同被治安抓的那个刚来瑶台的湖北女孩,姓柳名叶,今年十八,刚来南方打工,来瑶台找老乡不着,被治安抓了送进**,又被一摩托佬花二百元赎出带到旅馆逼其接客,柳叶拼死抵抗,从四楼窗户跳下,摔成重伤。老乌的心像刀扎样痛。想,不知刘泽看了这报道,还会不会说“不管瑶台把不把老乌当成瑶台的老乌,老乌先得把瑶台当成是老乌的瑶台”这样的话。

    子虚说:“我要就这件事写篇小说,这样的小说,写出来肯定发表不了,但我一定要写的。”老乌说:“你不是自由撰稿人么?写出来发表不了,换不到钱,你还写?”子虚冷笑道:“老乌你觉得没有必要写?你觉得我写作只是为了挣稿费?你觉得人活着,只是为了挣钱?”老乌说:“我,也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想,你现在的生活处境这么差,是不是先实际一点。”子虚激动地说:“你觉得我不切实际,那我就不切实际,这年头,实际的人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老乌见子虚激动了,便说:“子虚你就该写这样的小说,离我们现实生活近,会有读者喜欢的。”子虚听老乌这意思,是在批评他原有的小说远离生活,有些受不了,两人说不到一块儿,老乌觉得无趣,便告辞回家。想,今天是怎么啦?都吃了枪药?去刘泽那里挨一通严厉地批评,到子虚这里,两人又话不投机。是的,柳叶的事,让大家兔死狐悲,心里不好受,愤怒,可就你子虚愤怒,我老乌就是木头人?就不愤怒?愤怒能当饭吃?老乌想,要是和子虚这样争下去,两人怕是会不欢而散。经过唐老师的店时,老乌就没打算进去。想,今天不是个会友的日子。不想唐老师却看见老乌,喊他过去坐。老乌过去刚坐定,唐老师就问老乌看没看今天的报纸。老乌说:“是瑶台治安队那事吧?”唐老师说:“正是。”老乌说:“看了,那天晚上我被抓时,还见过那叫柳叶的女孩。我现在后悔死了,当时要是做做好事,出点钱把她赎出来,不就没事了。”唐老师说:“你这个老乌呀,总爱这样自责,这哪里是你的错?柳叶的事不是偶然,也不是个-案,你要这样想,那你天天都可以去治安队赎人,你有多少钱都不够。”老乌说:“这话说得是,唐老师你有学问,我有件事,怎么也想不通。”唐老师说:“你说。”老乌说:“凭什么我们是中国人,却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暂住?”唐老师默了半晌,说:“老乌,你是问到问题的根上了,柳叶的悲剧,说到底,不是瑶台治安队的问题,也不是某个摩托佬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不过呢,这次瑶台治安队肯定脱不了干系,那个治安队长,一看就不是好人,听说从前就是一混混,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当治安队长呢?能不出事么?我今天看见几拨记者扛着摄影机奔治安队去了,最好把那个队长抓进去坐几年牢。”老乌说:“队长我不认得,那队副,叫阿昌的,我好多年前就知道他,当年就在瑶台搞假招工骗人,我还上过当呢。”唐老师说:“这样的人渣都在治安队,你说……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