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林说:“闹翻了,听说云瑶日化生意做得不顺,一直在亏本。弄不好,可能会倒闭。”老乌说:“一家人,怎么闹成这样?”周全林环顾左右,轻声说:“黄老板在外面包二奶,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打听。”老乌说:“难怪。”又问周全林在厂里做得如何,厂里生意如何。周全林说一切都好,管理很正规,有才能的,都能得到重用。周全林也问了老乌的近况,老乌没有细说,只说就那样。周全林说:“进公立学校好像很难,一般关系未必进得了。厂里有个主管,孩子也在这边读书,黄云瑶出面都没帮上忙。”寒暄几句,老乌记了周全林的手机号,拱手作别,回来把从周全林处听得的话,对阿霞一一说了。阿霞也是唏嘘不已。说:“黄叔现在是困难时期,不好为这些事再去麻烦他,你倒是得找个机会,去见见他,帮不上什么忙,说两句贴心话也是好的。”老乌说他也这样想。
隔日便去云瑶日化厂,还是没能见着黄叔。老乌倒是想到画家刘泽是认识街道办宣传科的黄河,于是去求刘泽。刘泽说:“穷死饿死,我都不会去求人,但为了孩子的教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老乌就问刘泽,要不要买点东西,比如烟呀酒的。刘泽说:“河哥这人很仗义,朋友的事,他能帮上忙,是一定会尽力的。若买烟酒倒见外了。请他吃顿饭就是。”刘泽就约了河哥到桂香园吃饭,自然又叫上唐老师、子虚,还叫上了那位民间影视制作人。老乌本想只请刘泽和河哥,没想大家图热闹,去了许多人,想想,反正是请客,便把李钟也叫上了。人到齐后,不相识的,便一一介绍了。一说起来,除河哥外,其他人都住在瑶台。那民间影视制作人,叫朱剑平的,一直在跟踪拍摄瑶台的几个发廊妹,说起来,都是文化人。大家对朱剑平的工作颇感兴趣,自然问了他不少发廊妹的事情。这几年,瑶台冒出许多福建城、温州城之类的发廊,里面坐着许多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老乌每次经过那些店时,总会想,“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子,为何不去找一份工,要做这样的事?家里父母知道,不知该如何想了?”这次听朱剑平说了那些女子的故事,方知从前是戴有色镜看人,那些女子和大家一样,也有尊严和梦想,每个人的故事,都如一部书样曲折。朱剑平如是一说,大家不住摇头叹息。吃毕饭,刘泽提议,一起去洗脚。老乌是从未去过洗脚城的,他一直认为,那洗脚的地方藏污纳垢。现在刘泽提了议,又是他做东,怎好说不?埋了单,一行人又去洗脚。原来洗脚却是一群人坐成排,让人用药水泡脚按摩。一点也不**,顶多和顾客打情骂俏,说些露骨的话,问大家想不想去三楼**秋千。老乌问**秋千是什么意思,给他洗脚的女子笑道,**肉秋千嘛,两个人一起**。老乌才知道,原来洗脚城的二楼是洗脚的,三楼却是有那些服务的了。给老乌洗的女子又问老乌要不要去试试。老乌的胎记就变成腓色了。又听那些女子们在谈什么试钟,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女子就解释,说凡新来的三楼的员工,上工前,经理都要亲自试钟,看看员工的技术合不合格,合格了才能上岗。老乌这才知道,看似贫民窟的瑶台村,原来还有这许多不为他所知的事情,听来仿佛是听一个世界的荒唐怪梦。又想那些洗脚的女子,当真不易。
刘泽一直未对河哥提起帮余欢联系学校之事,老乌自不便提。洗罢脚,刘泽说:“时间还早呢,刚过十二点,要不去我那里喝茶,我刚弄了点好茶叶。”河哥听说有好茶,又来了精神,一起去刘泽的工作室,品刘泽新得的大红袍。河哥是极喜喝功夫茶的,就由他点茶,一边教大家如何品,说不能一口喝下去,把茶水在**上打三个转再吞,老乌学着做了,果然,口齿留香。河哥对刘泽说:“我是第一次到你的工作室呢。”又看了“乌有之乡”四字,说,“写得好。”刘泽说:“老乌的手笔,”河哥听说这字是老乌所写,便回头打量老乌,说:“失敬了,没看出来,你的书法功底很扎实。”刘泽说:“河哥的书法你们没见过吧。”是晚虽说老乌做东,主角却是河哥,众人听说河哥也爱书法,于是连声叫:“河哥,露一手。”就有人铺好宣纸,河哥说:“那我就献丑了。”提了最大的一枝斗笔,在清水里一蘸,在宣纸上随意地涂了些水,凝神。蘸墨。略**思,忽地大笔一挥,笔走龙蛇。水墨相互融合渗透,只觉得好,却不知写的是什么字,倒像一幅画。刘泽说:“河哥是搞现代书法的。”大家便开始猜河哥写的是什么字。还是老乌认出,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众人又不知这几字是何意思。河哥说:“这个,作家子虚该晓得的,你来说说。”不料子虚倒被问住,脸红如赤。老乌知道,这是药山禅师的偈,是禅宗的东西,就像河哥的书法一样,只可悟,不可言。便未说什么。河哥也未解释,又写了一幅传统的书法,刘泽也写了一幅,大家让老乌写,老乌却写了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却把他乡作故乡”。刘泽拍手叫好:“老乌你的书法长进了,过去只是在写字,今天这幅,把自己的情绪融进去了,写得盼顾有情。”许是老乌写的这句诗,让大家想到了自身处境,这些个人,除河哥是土著,又在政府当差外,其他都是外来者,子虚、李钟、刘泽、老乌、唐老师,莫不如此。而朱剑平,据说从前也曾风光过,和刘泽的经历颇有些相仿,如今亦是落到了人生低谷,读到这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却把他乡作故乡”,不免心有戚戚,热闹的场面一时沉寂。刘泽见状,便招呼大家喝茶。河哥是晚玩得高兴,说:“我这人,平时就喜欢结交朋友,特别是搞艺术的朋友。现在街道办当差,各位兄弟,有用得着我的,一句话,能办的,我一定办。”众人都说好。李钟说:“河哥,我们以茶代酒,再敬您。”河哥说:“你们都是人中龙凤,只是时运不济,将来名动八方,我想见你们都见不着呢。”大家就都笑。刘泽说:“河哥,你既然说到这里,正好有件事麻烦你,老乌不好意思说,我帮他说了。”河哥说:“什么事?”老乌就把余欢想进公立小学的事说了,河哥沉吟半晌,说,“这个,怕是不好办,现在学位紧张,又要七个八个的证明,具体怎么办手续,我还不太清楚,”老乌听河哥如是说,心里凉了半截。又听河哥说:“你明天去街道办找我,先试试看吧。”老乌心里便又升起希望。众人聊到凌晨二点方散。老乌回家时,阿霞还在等他。老乌说:“这么晚了还不睡?”阿霞说:“你没回来,我哪里睡得着?你还是买个手机吧,二手的也成。”老乌说:“我要手机有什么用?”阿霞说:“我好随时遥控你呀。”老乌把晚上的经过大致说了。阿霞喜极:“要是街道办的人出面,余欢上学的事,就**不离十了。”老乌说:“不清楚,明天去了再说。”阿霞说:“今天又是吃饭又是洗脚的,没少花钱吧。”老乌把钱掏出来数,出门时,他带了一千块,现在只余下四百了。老乌说:“还好,一千块都没有花完呢。”阿霞心痛不已:“我一个月的工资呢。”老乌说:“为了孩子嘛。”阿霞说:“但愿明天能办成,余欢今天听说你在帮她转公办,高兴得不行。”老乌说:“这么早对孩子说什么呢,办不成,她该伤心了。”
老乌所虑不虚,忙了半天,终究没能把余欢弄进公立小学。原来,次日老乌早早去了街道办,河哥带他去办事处,一问,要办插班,得要父母双方的户口本、身份证、暂住证、计划生育证、社保证、孩子的出生证、独生子女证等等七八个证明,差一个都不成。河哥无奈地耸耸肩:“这下还真不好办了。”见老乌失落,河哥也觉得没能帮老乌办成事,有些面上无光,拍着老乌的肩说:“不要急,我认得一个小学的主任,咱们直接去找他。”河哥给主任打了电话,然后开车和老乌去了那个学校。公立小学的**,果然与外来工子弟学校有天壤之别,校园绿草如茵,教室宽敞明亮,都是多媒体教学,美术室、音乐室、舞蹈室、图书室……样样俱全。看得老乌不住咋舌,想,城里的孩子就是幸福。看看眼前这学校,比比余欢读的学校,再想想自己在烟村读书时的学校,不由想起多年前李钟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人生是一场登山比赛,有些人是从半山腰开始爬,而有些人,却是从山沟沟底开始爬的。心里便祈祷主任能开恩。跟着河哥去见主任,主任倒是热情,让老乌填一张表,表上要填学生姓名,报读插班的年级,学生住址,家长职业,联系电话,最为重要的,是填写介绍人一栏。老乌说:“这里怎么填?”主任说:“就填街道办黄科长。”老乌把那张表填好,交给主任,主任把表放进一大沓表中。河哥说:“老乌是位了不起的书法家,也是我很好的哥们,这事主任你要放在心上。”主任苦笑,说:“僧多粥少啊。不瞒你说,你看,这一沓表,都是申请插班的。你看看这些介绍人就知道了。”河哥接过表,翻了翻,脸色阴沉下来,递给老乌,老乌一翻,心凉了半截。原来那些表,后面介绍人一栏,都是区长、书记、局长之类的。主任说:“哪一个我们都得罪不起,只能按介绍人的官阶大小排队,学位排完为止。”河哥自嘲:“那排到我这小小的科长,怕是要等到头发白。”带着老乌走出学校,颇为自责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