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知要死多少人呢?”子虚说:“死的又不是中国人,关我们什么事?”老乌说:“美国人也是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遂挂了电话。次日,去刘泽那里坐,恰子虚也在,正在看凤凰卫视的特别节目。刘泽就问老乌怎么看这件事将对世界产生的影响,老乌说:“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我不清楚,那也不是我能想的事情,只是感到心里难受,一是为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生命,再有,就是为那些在事件中欢呼雀跃的中国人。”子虚以为老乌单指他,脸上挂不住,说:“老乌你这是假慈悲。”老乌就和子虚争论起来,争到后来,子虚把汉奸、卖国贼之类的词都用上了。看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刘泽说:“你们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子虚和老乌都说想。刘泽说:“这件事情对世界的影响肯定很大,到底有多大,不是你我所能估量的。就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来说,我站在老乌这边。”子虚说:“……”刘泽说:“子虚你不要急,你听我把话说完。”子虚说:“不管你说什么,反正美国被炸了我心里就是痛快。”刘泽摇摇头,说:“说实话,我和老乌一样,看到很多人幸灾乐祸,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一种民粹主义的表现,民粹主义其实是很危险的东西。而老乌的想法,体现了我们传统的仁爱思想,咱们搞艺术的,心里要是没有仁慈之心,没有大爱,是走不远的。子虚你作为一名作家,这样狭隘偏激地想问题,我真的为你担心。”老乌说:“我可没想那么远,我只是觉得,那么多条命,可能是我这人的心比较软吧。我想不仅搞艺术的,只要是人,都不该为这样的事幸灾乐祸。”子虚气得涨红了脸,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人了?”老乌笑笑:“我可没那意思,子虚你还年轻,等你到我这年纪,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问题了。”子虚说:“切,你比我大几岁?就在我的面前充老大。”老乌说:“不是充不充老大的问题,是一个人的心境问题。前段时间,刘泽推荐我看了南怀瑾的书,我**你也读读,读了真的感触很深。”刘泽说:“你们俩不必再去争论这样的问题,子虚我倒觉得,你这人很矛盾的,有时你很出世,而有时,又很入世,我说话最不喜欢弯弯绕,也不怕说了你不高兴,我觉得你还是太浮躁了一些。”子虚说:“莫名其妙,美国佬被炸,我高兴一下,与出世入世有何干系?与我浮不浮躁又有什么关系?刘泽你总是很自以为是,以为你的话就是权威,就是真理,这样很不好,告诉你,在我这里没有权威。”刘泽见子虚急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好了好了,我自以为是,算我没说。”刘泽不说子虚,却来夸老乌,说:“老乌我看你这人很有慧根,有佛缘,心底少有的干净,我一直想着给你画一幅画呢,但我觉得对你的了解还不透,觉得你这人,还有许多的可能性,也就一直没有对你说这事。”老乌说:“你这样说我会飘起来的。”子虚说:“切,已经飘起来了。刘泽你别把老乌说得那么好,什么慧根、仁慈,老乌你说说,你和那个阿霞,算什么关系?不清不白的,还跟我讲什么慧根、仁慈。满嘴的仁义道德……”刘泽说:“子虚你胡说什么?”子虚说:“我只是实话实说。”他们之间,其实经常争争吵吵,为了论赢,出语伤人,恼羞成怒,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谁也不会记仇,今日还要拳脚相向,明日又在一起把酒言欢。但这一次,子虚这话,伤到了老乌的痛处。
老乌脸都变了色。说:“好,子虚,你就这样看我的。”说罢起身要走。子虚大抵也意识到,刚才争论起来口无遮拦,话是重了些。说:“老乌,我,刚才说错话了,对不起,咱们争论嘛,争论的时候,为了辩赢对方,自然是不择手段的,你别当真。”老乌脸上依然挂不住,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刘泽说:“再拿本书去看吧。”老乌说:“家里那本还没读完呢。”出了刘泽的工作室,想到刚才子虚说他和阿霞的话,心情阴沉而压抑,也不想回家,就在巷子里信步乱走。不觉走到李钟的租屋前,按了门铃,里面传来一个四川口音,问:“找哪个。”老乌说:“找李钟。”门“咔”地一声开了。老乌上到二楼李钟的租屋前,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个小光头,可能就是刚才问话的小伙子,半掩着门,并没有让老乌进去的意思,问老乌:“你是哪个?找李律师有啥子事?”老乌说:“李律师不在吗?”回答说:“出去办案去了。”老乌正要走,那四川小伙却问了句:“老乡,要不要进来坐?”老乌还没来过,说:“看看也行。”门开,小伙子闪过一边,把老乌让进屋。屋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透过烟雾,老乌看清客厅里放了四张工厂宿舍的那种双层铁架床,几个高矮不一的男子,围在一张**打牌。老乌冲他们笑笑,说:“玩什么呢?”一个操河南口音的说:“炸金花。玩不玩?”老乌说:“不会。你们玩。”老乌细看时才发现,这些人,不是断了手,就是缺了指头。玩起扑克来却一点不吃力。这房子是普通的三房一厅,两间房门紧闭,一间房门虚掩,老乌推那虚掩的房门,把头伸进去瞄,里面也放两张铁架床,一张床的下铺睡了个女孩,可能感觉到老乌的存在,睁开眼看了老乌一下,又闭上眼睡觉。老乌问那些打牌的:“李律师一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说:“说不准,有时中午回来,有时晚上回来,有时不回来。”老乌说:“你们都是李律师什么人?”那个开门的四川小伙子说:“李律师给我们打官司沙,这房子是李律师租的,我们这些打官司的,就住在这里,李律师给钱我们买米买菜,自己做饭吃。”老乌说:“李律师向你们收房租吗?”四川小伙子说:“还收啥子房租嘛,他帮我们打官司,打赢了官司,从我们的赔偿金里抽提成,提百分之三十哩。”老乌站了一会儿,觉得没甚意思,告辞出来。想,李钟看上去怪风光,原来住的也这样差,给这些人打官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前不久在《异乡人》杂志上看到的一则对打工律师周立太的采访,周立太说,经常有打工者,在这里吃住半年,打赢官司不付律师费。老乌想,李钟也不容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唸的经。
出了李钟的房子,老乌想再去找找黄叔,走到唐老师的那栋楼下,见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围了好多人在看热闹。老乌进去问唐老师怎么回事。唐老师说,楼上那个吸毒女死了。老乌问:“怎么死的。”唐老师说,“谁知道呢,死在屋里几天才被发现,可能是自杀吧。”老乌感觉背后凉气袭人,看见那女子,脸白如纸,步轻如烟,正袅袅向他飘来,经过他身边时,却抬头一望,眼神哀哀,老乌打个寒战,感觉有一股无名风在瑶台的巷子里吹。不觉哀哀的想,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又来自何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来瑶台之前,必定也曾经满怀梦想,憧憬未来,只是,在通往梦想的途中,有人迷**,有人失足,甚至死在异乡。所有人都在追梦,但成就梦想者有几?多数不过是浑浑噩噩,让青春与梦想在流水线流逝,在这南方的小村,任年华老去,唯余苍凉一把,麻木三分。举目四望,今日之繁荣,却正是这许多人垒就,念及此,顿觉兔死狐悲。无心再找黄叔,心中郁结得更浓。回到家,阿霞一眼就看出老乌心情不好,问他遇到什么事了。老乌就把那吸毒女死了的事说了。阿霞说:“我也奇怪呢,好多天都没见着她了。”又说:“那天我做卫生,她出来扔垃圾,还和我说过话呢,长得多好看一个人,怎么就吸上毒了呢。你就为这事不高兴么?”老乌便把和子虚间的不快也说了。阿霞低声宽慰老乌:“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放寒假我再回趟家,这次一定把婚离了。就算他不在,上法院也要离。”往后,一帮哥们儿有聚会,老乌倒有些寒了心,能推的都找借口推了,倒是还常去刘泽那里借书。刘泽说:“老乌,子虚那天说话是过分了些,但你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子虚也觉得对不起你呢,说他是有些后悔,说你这人器量小,容不得朋友犯一次错。”老乌说:“怎么倒成我器量小?他要**得错了,为何不上门给我道歉。”刘泽说:“你这个老乌,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嘛,他心里是愧疚,但当着你面,总是难把对不起几个字说出口。”老乌说:“我也不是就恨他,我没这么小气,只是觉得他既然这样看我,就是没把我当朋友,我对他,是无爱亦无恨,只是没了那份热心,这总可以吧。”刘泽说:“就算和子虚不对付,兄弟们没有得罪你,还是不要太在意了。”老乌说:“也没什么,就想静下心来读些书。过去打工那么多年,其实也有时间,怎么就没想到读点儿书呢?好多想不通的事,原来书里都是有答案的。真的要感谢你呢,我现在内心虽说有些悲观,但还算安静,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倒不喜欢热闹了。”
老乌以为他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做点小本经营,读书习字,夫唱妇随,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哪能事事顺意?果然,一个电话,终结了这平静。阿霞接到电话前一天,还在和老乌商量今年这年如何过法?老乌打算,过年一是要阿霞回去离婚,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的事。办完离婚后,要带阿霞回烟村老家,让阿霞见见未来的公婆。出门这么多年没有回家,父母都进入了人生的暮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二位老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