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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碑 > 第80章

    看到老乌成家,大抵是他们如今最为强烈的心愿。老乌已经提前给二老打过电话,说他有了对象,两人感情甚好,还说阿霞如何贤惠能干,乐得二老恨不得马上见到这儿媳。眼看就要到年关,这一年两人省吃俭用,也存了些钱,他们甚至开始规划更远的未来了。阿霞说,回去离婚肯定是没问题,她已无心在余家过,现在这时代,不同过去,离个婚要拖上十年八年,只是余家肯定舍不得把儿子乐乐给她。说起余乐,阿霞自然是牵肠挂肚放不下,不过老乌说,不管余家把谁给他,他都会视如已出。阿霞说儿子不给就不给,反正还有乔乔。他们把一切困难都想到了,诸如余家不肯离他们怎么办;余家要儿子他们怎么办;余家要女儿他们又怎么办等等等等。两人还有一份相同的担心,老乌担心阿霞的父母看不起他。阿霞说:“不会的,第一次嫁人,我听了父母的,这一次,我不能再听他们的。”老乌说:“农村人的习惯,你离了再嫁,一定得嫁得比之前好才有面子。”阿霞说:“你比他好一百倍。”老乌说:“这个好,只有你晓得,人家要的是面子上的好,你看我这样子,又穷,长得还丑。”阿霞就打趣地说:“你还是个艺术家呢。”老乌说:“不许你笑话我。”阿霞说:“我倒是不担心我父母怎么看你,可是一想到要去见你的父母,心里就发慌。”老乌说:“我爸妈要是看见你,定会乐得嘴都合不拢。前不久打电话跟他们说了,恨不得我们马上就回去呢。”阿霞说:“你有没有对他们说我是结过婚的,还带着俩孩子。”老乌说:“没。”阿霞就说:“为什么不对他们说呢,是不敢说吧?”老乌说:“你不了解我父母,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儿子要打一辈子光棍,看到我娶你这么漂亮能干又贤惠的老婆,做梦都要笑醒呢。”两人都觉得,双方的父母大抵是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两人年纪不小,已不是小孩子了。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余欢放寒假。然而东风没来,却吹来了一阵寒冷的北风。起因是阿霞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阿霞老公的姐姐打来的,说是从阿霞的娘家打听到她的电话。阿霞心里就在怪母亲,反复交代过的,无论如何,不得把她的地址电话给余家人。阿霞的姑姐却说,她那弟弟不成器,她们也觉得对不起阿霞,要是没事是不好意思打电话来找她的,这次是因为,因为……阿霞急了,问家里出了什么事?阿霞的姑姐说乐乐的爷爷病了,快不行了,最多也就这三两天。做爷爷的想在死前再看一眼余欢,让阿霞无论如何要带余欢回家一趟。阿霞的姑姐又骂了她不成器的弟弟,这么好的女人不懂得爱惜,说她也是做女人的,能理解阿霞,如果阿霞实在不想和她弟弟一起过,待老人归天后办离婚就是。阿霞说可是余欢还没有放假呢,她要考虑一下再给答复。

    阿霞把这事和老乌说了,问老乌怎么办。老乌说:“不管余欢他爸怎么待你,做儿女的,孝顺老人,却是天经地义。现在老人有这样的愿望,还是得满足。何况本来就打算要回家的。我分析,老人的意思,想最后见孙女是一个方面,想再劝劝你和余欢他爸,也是一个方面。”阿霞说:“你放心,谁劝我也没用。她姑姑的意思,是待老人归天后,想要离婚,就顺了我的意。”老乌说:“只是现在余欢还没放假,孩子的学习要紧。要不你先回去一趟。”阿霞说:“明天她姑姑还会来电话的。”果然,次日阿霞的姑姐又来电话了,阿霞就说了余欢要读书呢,走不开,要不她先回家看看情况了再说。姑姐就说,余欢一个人在那儿谁照顾她呢?这一问,倒问了阿霞一个措手不及,她和老乌都没想到这一层,总不能说孩子留在这里没问题,有老乌照顾着呢。一时语塞,支吾半天,才说孩子托这里的朋友带几天是没有问题的。姑姐说:“她爷爷想看她,你回来了,不把余欢带回来,算怎么回事?她爷爷病得很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反正学校也没几天课了,这么小的孩子,不参加考试怕什么。”阿霞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回,只好说:“那我和余欢商量一下,改天买票回来。”家姐说:“还改什么天呀,明天就回来。”

    阿霞把要回家的事对余欢一说,问余欢是想回家呢,还是想在这里读书。余欢说她又想回家又想读书。阿霞说:“你这孩子,等于没说。”老乌说:“那就回吧,反正这学期也读完了,现在就是复习。”是日中午,阿霞去买车票,老乌去学校帮余欢请假。班主任说能够理解,说他们这样的学校,半途插班转学是常见的事,要是哪个月没几个退学的孩子反倒不正常。阿霞买好次日早晨的车票。吃毕晚饭,老乌、阿霞、余欢、乔乔一起去了百货商场,给阿霞的父母买了礼品,给她公公婆婆也带了点东西。又给余乐买了衣服。从商场出来时,老乌问余欢想不想吃麦当劳。阿霞说:“才吃晚饭多大会儿?”老乌说:“本来答应等考完试,就带她来吃麦当劳的,你们这一回家,过年怕是回不来。”去麦当劳,买了一些吃的,看余欢和乔乔吃得开心,阿霞眼神里,流淌的满是幸福与不舍。老乌突然想到当年他带阿湘、乔乔一起逛商场、吃晚餐的情形,顿觉伤感。阿霞说:“你怎么啦?”老乌说:“我突然很害怕,害怕你这次回去不会再来。”阿霞说:“怎么会呢,相信我。”从麦当劳出来,老乌说:“我们一起去照张相吧,还没有跟你照过合影呢。”阿霞说:“照什么相?你以为我会和你的阿湘一样啊。”坚持不肯去照,说是要和老乌结婚时再去拍婚纱照,老乌也未再坚持。

    这一晚啊,老乌和阿霞自然是百般缠绵,难分难舍。老乌忧心忡忡,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发慌,有不好的预感。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回去。”阿霞说:“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次日,老乌送阿霞和余欢上车。老乌说:“到家后给我电话。”阿霞说:“好。”老乌说:“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阿霞说:“放心,我会回来的。”话虽如是说,车一开动,阿霞便搂着余欢,悲伤不已。老乌目送汽车远去,抱着乔乔,说:“乔乔,爸爸的宝贝哟。你什么时候能理解爸爸的心?”乔乔不停地用小手帮老乌擦眼泪,说:“爸爸不哭,爸爸不哭。”老乌破涕为笑,说:“爸爸没哭,爸爸眼睛里进了沙子。”

    阿霞走后,老乌的心就悬了起来,这一夜,他基本没有合眼,天还没亮,就去做阿霞的那份工,给三栋楼做卫生。做到那吸毒女租住的门前,似又看见那女子一袭白衣,无声立于门前凝望着他,心里慌慌的,胡乱做完卫生。好容易挨到第二天下午,阿霞打来电话,说是到家了,**上一切顺利,先到娘家落脚,然后再回婆家,办完事就回来,让老乌放心。接到阿霞的电话,老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接下来,一连三天,阿霞都没来电话。老乌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沉不住气也没办法,只有干着急,急得坐卧不宁。又后悔当初没有给阿霞买个手机,这样也不会干着急使不上劲。一会儿想,阿霞回去被家里人关了起来。一会儿又想,不会的不会的,怕是阿霞的公公死了,自然没时间来电话。老乌就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与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转眼,阿霞回去一周了,自上次那个电话后,再没打来过电话。老乌茶饭不香,人眼看着瘦下去,胡楂子呼呼呼地疯长,也懒得刮。李钟来看老乌时连问老乌是怎么了。老乌摇摇头,说:“没什么。”李钟坐一会儿,又急急忙忙走了。又有刘泽来电话,约吃饭,说是街道的书记,听河哥说在瑶台聚有这么一拨艺术家,作为街道分管文教的**,很想见见大家,和大家搞个座谈。老乌说他不去。刘泽说:“怎么,有事?”老乌说:“嗯,有事走不开。”老乌不是走不开,而是害怕他一走开,阿霞的电话就打过来。果然,这天晚上,阿霞的电话终于来了。一听电话铃响,老乌的心脏都快跳出来,抓起话筒,电话那边的人却不说话。老乌急道:“阿霞,是你吗?我知道是你,你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了吗?”电话里传来抽泣声。老乌说:“你别哭呀,出什么事了?不要急,不要怕,我明天就坐车来你这里,有什么事,咱们俩一起扛着。”电话那端的阿霞这才说:“别,别,你别过来。”阿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对老乌说:“老乌,……对不起。”一听阿霞说对不起,老乌顿觉眼前发黑,他知道,最担心的事终究发生。老乌的预感没错,果然,阿霞在说了声对不起后,沉默很久,说:“老乌,忘了我,就当我没存在过。”老乌发疯了,冲着电话大声吼:“你说什么呢阿霞,让我忘了你,我忘得了吗?”阿霞又开始哭,哭完了又说:“对不起,老乌,对不起。”老乌说:“到底怎么啦?是家里人不让你来,是他们限制你的自由了?还是?”阿霞说:“都不是。”老乌说:“那究竟是为什么?你说话呀,你不说清楚,想急死我么。”电话那端又沉默了好久,说:“他爸爸回来了。”老乌说:“回来了不正好和他离婚吗?”阿霞说:“他……发誓,不打牌,也不打我……老乌你在听吗?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不想来瑶台了,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该找一个比我好的女人。老乌,你怎么啦?你说话呀,你还在听我说吗?忘了我吧,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老乌感觉像在做梦,阿霞的声音不是来自电话那端,而是来自遥远的天边,声音飘忽不定,老乌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飞得很高、很远,他看见了高山。大河。田野。绿树。看见了城市。乡村。瑶台的亲嘴楼。包围了亲嘴楼的工厂。街道。高尚住宅小区。看见了云涌,云涌的水可真绿啊,绿得发蓝。老乌看见了自己,仰着身子浮在云涌的绿水中。那是自己吗?自己不是在天上飞么?天上的是自己,那水中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