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你怎么啦?你说话呀,你别吓我。”
老乌隐隐听见阿霞在叫他,一个激灵,又回到现实,回到他的二手家具店。
老乌说:“我没事,阿霞,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不让你回瑶台。”阿霞说:“没有,是我自愿的。”阿霞说:“我想过了,觉得过去跟你在一起,很荒唐,我是两个孩子的妈,我有自己的老公,老公虽说爱打牌,脾气不好,但他终究是孩子的爸爸。”老乌说:“你真是这样想?”阿霞说:“真这样想。”阿霞说:“再说了,现在我老公在外面挣了钱,对我也好。我就回心转意了。”老乌说:“阿霞你说的是假话。”阿霞说:“老乌你醒醒吧,我说的是真的。”老乌说:“……真的,哈哈,真的,你,很现实。”阿霞说:“我一直都很现实。”阿霞说:“我挂了。”过了好一会儿,老乌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老乌以为自己挺不过这一关,以为自己会死掉。但是他低估了自己,这一晚,老乌睡得很好,居然连梦都没做。次日,他很早就起床,除了感觉有点累,其他都还好。老乌给阿雄打电话,告诉阿雄,让他重新找人,阿霞不来做工了。阿雄说昨天晚上阿霞给他打过电话了。老乌的心里又泛起淡淡失落,看来阿霞真不会回来了。阿霞走后,老乌才发觉,他的生活,离不开阿霞。有阿霞在,他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他要自己洗他和乔乔的衣服,要照看店子,还要做一日三餐。刘泽他们有聚会,再叫他时,他就算想去也不能去了。过去他出门有阿霞带乔乔,现在他走到哪里,都要把乔乔带上。阿霞走了,影子却总是在老乌眼前晃。老乌这才知道,他是真爱阿霞的。这种爱,和当初对阿湘的爱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老乌不愿就这样被打倒。想,只当做了一场梦。老乌并不恨阿霞。快过年时,老乌把电话超市停了。电话超市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手机以让人难以相信的速度普及,传呼机也在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老乌把电话超市的那半间房也摆上二手家具,屋里倒显宽松了些,可以摆开一张写字台看书练字。阿霞的房也退了,老乌把她的衣服物件都打包放在阁楼上,做完这些,春节就到了。老乌给父母去电话,说本打算带女朋友回家的,但她家里临时出了点事,今年过年就不回家了。老乌给父母寄了些钱。这个春节,就他和乔乔两人。过得自然有些凄惶。年三十晚上,老乌把店里的灯开着,决意和乔乔通宵守岁。老家的习俗,如果守岁到天明,新年的运气会好。看了一会儿春节晚会,乔乔却吵着要睡,还要老乌陪他一起睡。老乌说:“爸爸要守岁呢。”乔乔说:“不嘛,我要爸爸陪着睡。”老乌就和乔乔钻进了被窝。乔乔很乖地搂着老乌的脖子,也不说话。过一会,乔乔说:“爸爸,我想阿姨。”老乌说:“想什么呀。快睡觉。”乔乔说:“爸爸,你也想阿姨吗?”老乌揪着乔乔的鼻尖,说:“爸爸谁都不想,就想我的乔乔健康长大。”乔乔说:“爸爸,给我讲个故事。”老乌想了想,说:“好吧,爸爸给你讲一个盘古开天的故事。儿子,你知道我们的天地,山川与河流是怎么来的吗?”乔乔说:“不知道。”
老乌说:“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没有天和地,也没有山和水,我们的世界都在混沌之中。”
乔乔说:“混沌是什么呀?”
老乌说:“混沌,就好像在一个鸡蛋里头,世界都是黑暗的,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更没有我们人类。可是这个鸡蛋里面长出了一个小孩,名字叫盘古。盘古在黑暗中长成大人,睡了一万八千年才慢慢醒过来,发现世界没有光。他很闷,呼吸不到空气,于是他就伸胳膊踢腿,捣破那鸡蛋,原来天和地是长在一起的。盘古就找了一把斧头,把天和地劈开。”
乔乔说:“爸爸,他从哪里找的斧头?”
老乌说:“你这孩子,管他从哪儿找的。总之是,他找到了一把斧头,抡起斧头就劈,就把天地劈开了,轻的那一部分上升成了天,重的那部分下沉成了地。天地分开后,盘古觉得舒坦多了。他想站起来,然而天却紧紧压在他头上,盘古想,得想办法把天和地再分开一些,让天升得更高,这样,地球上才会适合生命的生存,于是,盘古就手撑苍天,脚蹬大地,用足力把天往上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盘古这样一顶又是一万八千年。”
乔乔说:“盘古吃什么呀?”
老乌说:“他吃的是风吹来的雾,盘古的身子一天长一丈,天被他顶得越来越高,后来盘古长成了一个九万里高的巨人,天地也被他撑开了九万里。天和地,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可是盘古太累太累,他终于累得倒下了,他的头变成东山,脚变成西山,身躯变成中山,左臂变成南山,右臂变成北山。它们像巨大的石柱把天撑起。盘古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月亮,这样人们白天可以享受太阳的光辉,夜晚又有月亮照明。他的头发、眉毛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呼出的气变成风、云、雾,万物得以滋养,声音变成雷和电,肌肉变成土壤,骨头牙齿变成了矿藏,经脉变成江河,血液变成湖海,汗水变成雨露,汗毛变成花草树木,从此,我们的宇宙有了日月星辰、山川树木、鸟兽虫鱼,又过了十万八千年,才有了我们人类。”
乔乔听着故事,已然睡着。老乌也觉得困,想强撑到天亮,但一人守岁,终觉无聊,过了零点,便迷糊睡去,却看见阿霞被人关在笼子里,喊着救命,老乌去开那铁笼,怎么也打不开,眼看几个大汉把阿霞连人带笼装上车,老乌跟在车后跑,跑出城市,一直跑到乡下。老乌终于追上车,很勇敢地打开车门,打开笼子,笼里却空空如也,那些大汉围着他大笑,说他上当了上当了上当了,又被大汉捉住手脚来回**秋千,**几个回合后,猛地扔了出去,摔在地上动弹不得,感觉自己的躯体在迅速变大,头发变成森林,四肢变成山脉,急得老乌大呼大叫,蓦地惊醒,方知是梦,背后沁一层汗。细思梦中种种,觉得这梦是上天给他的暗示。又想他和阿霞的感情,想阿霞在电话里说的一切,老乌想,我真是糊涂,阿霞没说真话,定是被逼无奈。再也坐不住,天刚亮,收拾了两件衣服,带上乔乔,就坐上了去阿霞家乡的汽车。正月初一,返乡的汽车依然人满为患,老乌的心,却奔向那未知的,一串由县、镇、村、组成的地方,那是阿霞的家。老乌不无悲壮地想:“阿霞,别怕,我救你来了。”
初二这日傍晚,老乌和乔乔来到阿霞家乡所在的县城。下车才发现穿得太单薄。想找间商店为乔乔买件棉衣,然而县城所有商铺都关着门,除汽车站门口有几个人外,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呼啸的寒风像刀子样割着他的脸。乔乔的鼻子冻得通红,老乌把乔乔紧紧搂在怀里,举目四顾,心事茫然,想找地方吃碗面亦不得,折回汽车站,买两碗方便面,问车站工作人员讨了开水。车站工作人员见老乌穿得单薄,又抱着孩子,说话又是外地口音,便问老乌是要去哪里。老乌说他们父子从南方来寻孩子的妈妈。遂把阿霞那镇的名字报了。工作人员说:“我的天,那是咱们县最偏远的镇,离县城还有几十公里,这么晚,没车了。还是先在车站招待所住一晚吧,这么冷的天,又带着孩子,穿这么单,冻坏可不得了。”老乌虽说恨不得连夜见到阿霞,却也只得在车站招待所住了一晚。次日,县城热闹起来,有些商铺开了门。老乌给乔乔买了件棉衣,自己却没舍得买,想,买了也穿不了两天,回到瑶台就用不着了。又坐上去阿霞家乡的汽车,一**倒是顺利,两个小时的车程到镇上,再坐二十分钟的三轮,到了阿霞婆家的村子。一打听,指了阿霞的家。远远地,老乌看到阿霞家屋顶升起的炊烟,却没了见阿霞的勇气。倒不是害怕阿霞的老公,只是想到,毕竟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自己和阿霞属非法同居,世上哪有第三者千里迢迢找人家正版原配兴师问罪之理?若阿霞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失去自由,这样贸然找去,岂不让阿霞难堪?便觉自己这一时冲动的决定颇有些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