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是个拉锯战。
尤其是双方的关注焦点都不在谈判的结果之上。
明铄只不过是通过谈判,想要探知大启诸藩王更详细的兵力,而非真对谈判结果抱有什么期望。
大启一方,鲁王世子虽自认为代表正统皇权,但事实上无论是割让土地还是赔偿金银,他都做不了主。
——其余诸王可不认为他是正统皇权,前段时间还都准备集结兵力,前往京□同讨伐呢。
至于讨伐之后的结果……打完了再划地分治这种事情,现在还不到提出来的时候。
简而言之,大启境内如今真正是群龙无首,乱世为王。诸王都在依靠着自己的封地,努力向外发展。
当日自然不能谈出什么结果来。
明氏军中,自有空置的帐篷招待来使。
司马荣独居,司马瑜却不愿与这位堂兄同挤,便与薛寒云同住。
从营中带来的护卫此刻尽职的守在帐篷前面,虽在明氏军中,却自成一界。
司马瑜在帐篷内转悠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薛大哥,我总觉得……总觉得今日斟茶的那女子……”实在是与柳明月太相似了。
“你说的没错,这不定是明铄从哪里探听来的,然后寻了个相似的来给我添堵……”只是,就算他一再否认那女子并非他的月儿,可是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多瞧她几眼……
那是活生生的“月儿”,而非那个他在金城之下抱着的冰冷的身子……
“我堂兄司马恪听说就在明氏营中,这事不定就是他搞出来的鬼……就算是假的,反正长的这么像,不如我们抢回去得了?”
其实,既然他这么思念亡妻,不如……抢个长的相似的,以慰相思也不错吧?
薛寒云原本便心神不定,闻听此语,忽发奇想,“你说……会不会……这根本就是月儿,她根本……根本就没有从城楼上摔下来……”越说,他心中越没底,期翼的望定了司马瑜,恨不得司马瑜立时回答:“是,你说的没错儿,你家娘子并未从城楼上摔下来……”
司马瑜为难的瞧着他,极为不忍心,却又不得不戳破他的美梦:“当初……当初可是你亲眼看着她摔下来的……还亲手埋葬了她……”
这事,他也是亲眼所见,并且陪着薛寒云亲手埋葬了妻子,他才动身回的芙蓉城……
他亲眼见证了薛寒云当初的疯狂,如今更不忍心让他自欺欺人,中了司马恪与明铄的圈套,伤心事小,丢了命事大!
那女子漠漠的眼神犹在眼前……薛寒云狠拍了自己脑门一记,自嘲一笑:“你说的对!我一定是疯了!我一定是看到长的像月儿的女子,这才疯了!”双手掩面,喃喃自语:“我当初……我亲手埋葬了她……”怎么可能有假?
她一直随身戴着的小玉锁,如今就在他胸口挂着,日日贴身不离。
他无数个夜里梦到月儿一身是血的回来,目光幽怨,站在离他十步开外,低低质问:“寒云哥哥,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那么伤心那么可怜……
他的月儿啊……即使在梦魂之际,也觉心痛欲裂,痛到窒息,从梦中痛醒,一地惨白的月光,身畔孤冷凄清……
薛寒云目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司马恪——”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不但杀了月儿,还弄了个替代品来刺他,何等毒辣?
司马瑜在旁听得他从齿缝里恶狠狠挤出来的这三个字,毫不怀疑假如他那位堂兄在面前,薛寒云活撕了他的心都有!
他是亲眼见过薛柳二人,少年夫妻,蜜样甜美,况又与薛寒云惺惺相惜,当日薛寒云攻打芙蓉城,二人不惜私下计议,令薛寒云佯败,损兵折将,传出身受重伤的消息,令得承宗帝打消疑虑……
无论薛寒云将来选择了投靠谁,他与薛寒云相互敬重的情谊,都难改变。
司马瑜是真心希望薛寒云能够过的快活一些……
可惜事实难如人愿,因着这与柳明月“极似”的女子,薛寒云在第二日的谈判中明显神思不属,心不在焉。
那女子进帐来添茶数次,他的目光便不由的在她身上打转,越看越是心惊不已。
此中缘由,司马瑜深知,但鲁王世子司马荣却不曾见过柳明月,全然不知这女子为何引的薛寒云注目良久,他又是个在女色上头毫无顾忌的主儿,当即对明铄开玩笑:“薛将军想是看上了明帅帐中女子,不知明帅可否割爱?”
非常时刻,薛寒云与司马瑜显是早有交情,司马荣予他五万兵力,再替他顺口讨要中意的妇人,自然是想着笼络他,好教他死心塌地的效力。
已退到帐门口的柳明月闻听此语,脚下一滞,心中擂鼓一般的狂喜……若是明铄当真将她转手送给了薛寒云,便能名正言顺离开明氏军中,也引不起什么纷争。
哪知明铄听闻此语却动了怒:“司马家原也是出自北狄,怎么才入主中原几百年,便将我们北狄人的风俗抛至脑后?我们北狄家中来了贵客,女主人便会亲自出面招待,以示欢迎。月姬乃是本王之妇,又不是一般女奴,岂可随意转手他人?”
……
当日谈判,不欢而散。
明铄目光何等锐利,月姬这两日的反常,及那位薛将军粘缠的目光一早落入他眼中,早令他不愉。他帐中如今便有沿途投效的大启官员,悄悄的唤了来打探一番薛寒云此人,竟然意外得知,他的亡妻名讳之中也带着个“月”字。
况柳相独女阵前身故,殁于肃王之手,这等大事举国皆知,又岂能瞒得了人。稍微有心之人,便可随意打听得出来。
明铄思及月姬来路,及她平日不卑不亢之态,尊贵端庄,他又不在局中,旁观者清,心中已有□分笃定,命侍卫前去召司马恪前来验证。
司马恪这些日子窝在帐中,除了陪着明娜之外,再无旁事可做。闻听明铄急召,连忙收拾了一番前来,甫进帅帐,便听得一声厉喝:“大胆司马恪,竟敢窃他人之妻,冒充自己姬妾,还敢蒙骗本王!”
明铄本是佯怒,哪知道司马恪本来就心虚,听得此语,只当薛寒云当场发作,教明铄下不来台,至少目前,他还惹不起自己这位大舅兄。这颗棋子眼瞧着保不住了,不如索性拿她来讨好明铄。
司马恪如今寄人篱下,早非当初心气高傲的肃王世子了,腆着脸上前去求饶:“阿兄宽恕!月姬实非妹婿爱妾,乃是柳相独女,薛寒云之妻。当日她在金城被抓,后来我逃出金城之时,便一同带着她了……后来投奔潞王。潞王与薛寒云有灭国之恨,若是教他知道了这是薛寒云之妻……”
这个理由倒说得过去。
司马恪见事有转机,明铄怒气敛了许多,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又讨好道:“阿兄,这位柳小姐与薛将军可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夫妻恩爱非常,这位柳小姐可是一枚好棋子呢……”
明铄朗声大笑:“男人打仗夺天下,与女人何干?利用女人来夺天下,岂不丢了男儿的脸面?”又状似无意道:“你与这位柳小姐……可有……”
司马恪揣摩他这心情,暗思,难道这位大舅兄对柳明月生了情愫?心头惊跳,不敢隐瞒,连连摇头:“这一位……别瞧模样儿好,性子可是又倔又烈,平日看不出,一路之上挨了那么多打,可没一次讨饶的……哪里是好驯服的?我可消受不起。”
他这是明明白白告诉明铄,与柳明月之间清清白白了。
明铄听到了他想听的,便不再责备司马恪,只叮嘱他,别将此事传扬出去,教潞舒知道即可。
待得司马恪走了,他却悠闲出了帅帐,慢悠悠踱到了柳明月的居处,一掀帘便进去了。
两名侍女不知道这会去了哪里,帐内牛油蜡烛高燃,柳明月却呆坐在那里,对着燃烧的烛芯发呆,灯下看美人,愈觉得清丽无双。
明铄想到,也许她这样静静坐着,便是在思念她近在咫尺的夫君,心中忽起一阵恼意,脚步重重便到了她近前。
柳明月自薛寒云来到明氏军中,背人处暗转愁肠,每次斟茶之时,虽做漠然状,可是内心油煎火燎,目光专注在茶盏间,眼角余光却暗将薛寒云打量。
他瘦了……黑了……也憔悴了许多……
夫妻分别三年,却如分别了三十年般的漫长。那些甜蜜温馨的记忆已经遥远的如同前世……
惊觉脚步声,她擡眸间瞧见龙行虎步而来的男子,在灯下尤觉其身影高大,极为迫人,心中已是一颤,不得不立起身来询问:“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