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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言情 > 杨柳青青 > 颜门血.六

“早安,柳大哥。”

……早。”

柳行雁应了一声,想故作平常,却连一声招呼都挤得无比艰难。

好在没等听着的人察觉异样,叩门的声音便已先一步自外头响起。知是谈好的范府仆妇上门来了,男人道了句“我来”便匆匆出外,将昨日约好的仆妇迎了进来。

今日的早膳是仆妇登门前预先备好的清粥小菜。平静却也沉默地用完饭后,二人便双双起行,至县城西门与范磊会合。

柳行雁素来少言,两人同行的时候,往往都是杨言辉先起的话头、他配合着应上几句。可今日他心神不属、少年也沉默非常,再添上一个表情同样凝重的范磊,除了确认、指路外,三人几乎一路无话;待进了山里、沿着尚算宽敞的山道来到转角一处石碑前,范磊才哑著嗓子开了口:

“就是这儿了。”

那石碑不过两尺高、一尺宽,上书“颜松龄、颜杨氏伉俪衣冠冢”,虽立在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位置,但刻痕鲜明、字迹如新,兼之四近全无杂草,显是得人精心维护所致。柳行雁知颜松龄官声,虽不觉意外,却也不免有些触动;但转瞬的感慨过后,他的全副注意,便又放到了身旁的少年身上。

──今天的言辉明显不对劲。

柳行雁虽猜测少年与颜案有些渊源,却也只以为是族中有亲,因此与颜氏夫妇二人认识、相处过,这才对此案多用了些心思。但此时、此刻,少年一身孝衣静静伫立在石碑前,神色僵硬、脸色苍白,一双同样失了血色的唇不住颤动,像在极力强忍住什么,却终究没能如愿。

一声呜咽过后,少年双膝重重落地;滚烫的泪水,也随之汩汩淌下了面庞。

有那么一瞬间,柳行雁动过大步上前、将人搂入怀中好生安慰的念头。可他与他虽只一步之遥,柳行雁却突然感到了一丝遥远、一丝迷茫。眼看着少年跪立碑前几度叩首、范磊红着眼眶在旁跟随,那种“无从介入”的感觉霎时变得鲜明无比,竟让他一瞬间生出了暂时避开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走。

他只是默默看着杨言辉行足三跪九叩之礼,又在范磊的协助下手秉线香默默祝祷;足足过了好几息,少年才低首躬身、将香安进了碑前的小小香炉中。

等人真正从地上站起,已是炉中线香彻底烧没的时候了。

眼瞅著少年顶着泛红的前额和沾灰的膝盖看向自己,迎著那双仍旧待泪、却又沉寂得彷若等待宣判的眼眸,柳行雁双唇几度张合,于喉头酝酿多时的“你是谁”三字终究没能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嘶哑、低沉,却也带着满满不舍的一问:

“疼吗?”

少年闻言一震。

一度沉寂的眼眸重新掀起波澜;紧紧抿著的chún瓣亦不住打颤。他仍旧试图控制自己、压抑自己,可面对男人再无掩饰地流露着爱怜的眼眸,所有的隐忍全都冰消雪融,让他终究掩面低首,真真切切地痛哭出了声。

──也直到此刻,柳行雁才终于迈出那迟来的一步,将哭泣的少年紧紧拥入了怀中。

一旁的范磊有些诧异,但看杨言辉全无抗拒,便也默默收回了本欲阻止的脚步,看天看地看太阳,就是不看始终紧紧抱着的二人。不过此刻的柳行雁早无心思注意这些,只一手加重力道紧紧箍著少年、一手轻拍对方背脊,竭尽所能地传递著自身的安慰与支持。

待怀中哀恸的哭泣慢慢转作抽咽、眼前耸动的双肩逐渐平抚趋缓,他才试探著抬手触了触少年带泪的面庞,问:

“好些了?”

后者没有回答,只闷在他怀中轻点了点头。

见状,柳行雁轻轻吁了口气,这才试探著问:

“言辉……我照样这么唤你,合适么?”

话音脱口的同时,他还不忘再次加重了环抱着少年的力道,以免对方将这婉转再三的询问当成了质问。

怀中人的确因此僵了一僵。但短暂的沉默后,一道混杂着哽咽的嗓音,还是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合适……”少年闷声道,“我本姓颜,单名辉……是后来隐瞒身份、咯、入了安国公府,才冠上了‘杨’姓……

即使早在看到少年三跪九叩之际便有所料,听到这话,柳行雁还是忍不住一阵喟叹:

“你是颜松龄颜大人的独子。”

……嗯。”

“愿意告诉我吗?”他问,“告诉我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而你……又是怎么成为如今的你的。”

少年短暂沉默了下;小半晌后,才由他怀中抬起了双眼红肿、满布泪痕的面庞,道:

“随我来。”

说完,杨言辉已自使力、将身体由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开来。

柳行雁没有阻止,却在少年脱开的刹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后者半是怔愣半是错愕地回过头,而在迎上男人温柔而包容的目光后,脸色蓦地一红、有些无措地收回了视线。

……范老哥,劳烦你在此稍候,我带柳大哥到附近走一走。”

和旁边持续看天看地的范磊补上这么一句后,杨言辉才迈开脚步,领着柳行雁往更前方行去。

──自然,是牵着手的。

许是眼下天候尚早,这处山道虽修得颇为平整,入山以来却不见丁点人烟。值此时节,早晨的阳光还未有夏日的炎热,丝丝凉风迎面拂至,衬上沿道密布的蓊郁绿树,如非十四年前的过往,倒能称得上是处让人舒心的地方。

走了小半刻后,少年在另一个弯道处停下了脚步;随后转过了身,用一种似回忆又似缅怀的目光看向了两人来时的方向。

“十四年前的今天,天候并不如今日这样好。”

“入山前一天,我们被大雨耽搁了一日行程;等雨势趋缓、行至半途的岔道后,又发现往怀化的近道被崩落的山石堵了……那时我们已经进了山,退回去也不见得能在入夜前找到宿头,又与大舅舅约好了在怀化碰面;父亲担心耽误大舅舅太久,便指示驾车的长随转道,改从这条路往怀化去。”

“我们一行共有十三人,除了案卷上记载的十二人,还有一个与我同龄的孩子,是母亲身边的管家娘子鸳鸯姨与长随何叔叔所生,小名唤作‘虎子’,是我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因山路泥泞,母亲担心虎子摔跤,便说服鸳鸯姨带着虎子一道上了马车。”

“咱们行到此处的时候,天边仍旧挂着一轮似火残阳。我当时和虎子玩累了,正迷迷糊糊地靠在母亲怀里安睡;不想外头忽地一阵骚乱声传来,下一刻,原先又稳又缓的马车突然飞驰起来,最终冲出山道,在前头那处窄道翻下了山坡。”

“那时我已被惊醒,却骇得半点无法动弹。是母亲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体紧紧抱住我,才没让我在翻转的车厢中磕著碰著。等车厢终于停下,以为没事的我从母亲怀中抬起了头,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呕出了一大口血。我惊慌失措地想找鸳鸯姨帮忙,却看见鸳鸯姨身形扭曲地躺在一旁,怎么看都……而鸳鸯姨至死都不曾闭上的眼,却直勾勾地望着车厢一角,望着满头鲜血、同样看不出半点生气的虎子……

许是记忆中的情景太过惨烈,少年的呼吸微滞、脸色一片惨白,就连被柳行雁紧紧握著的手,都染上了几分冰凉。

后者不由安抚似的使劲握了握对方。

杨言辉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又深又长的几个吐纳后,才续道:

“那时车架已散了大半,我本想张口求救,却被重伤的母亲阻止了。她和我比了个摀住嘴巴的动作,要我爬出车架,像平时玩捉迷藏一样找地方躲好不出声。我照做了,心中却已隐隐意识到什么。眼看着叶隙间的残阳一点一点没入地面,就在夜色降临之前,我听到了从上方下来的阵阵人声。”

“那是三个拿着刀的黑衣人。”

“他们的刀上还带着血,身上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们一边爬进车架、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些‘麻烦’、‘硬茬’之类的话。我看不见他们做了什么,却听到了两阵很怪异的声响……直到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我才明白:那时候听到的,是刀捅入人体的声响。”

“那三人又说了些什么,才提着刀沿坡爬了回去。我一口气松下来,也不知怎么地就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已经是在一处陌生的山间小屋里了。”

听到“山间小屋”四字,柳行雁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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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磊:我就是空气,你们尽管无视我吧T__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