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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言情 >  一曲明月 墨叹烟 > 三。堂前飞燕旧时怨

初秋的节气,秋老虎出没,暴冷暴热,难以捉摸。因闷热而生出咸鱼般腐败的气味,散发在驿站的北院角落里。那儿,有一进阴暗的屋舍,是作为牢房之用,以应付官差押解犯人投宿之需。


此时,牢房里正绑着一个青衣素冠的年轻女子。


双手被锢在木椅背后,小脸无力低垂,髪丝半遮紧闭的眼眸,似是处于昏迷。


时间随着角落里缓缓烧着的红火熏烟消逝,女子的长睫眨动,细指也抽了下。守在一旁的兵士见状,急忙走到门边对着外面大喊:〝犯人醒了,快去通报主子……〞


少年的主子,鲜艳优雅地来了,淡淡地从小窗口往里面盯视。


回过头,他问向肃立身后,一个削瘦刚硬的身影。


〝步统领,另外抓来的那几个家伙,现下在那里?〞


〝禀殿下,现下绑死了关在另一间牢房里。给他们下了重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尽忠职守的禁军护卫统领,诚惶诚恐回答。


本来,他奉皇子之命,去捉拿通府学堂的一个女学生。


以为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不料,刚领着兵士们要靠近逮人,暗处里就摸出了五、六名黑衣壮丁。个个身手高强,护卫营里的弟兄竟然不是对手。最后,还是皇子殿下出手相助,一番恶战,将那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全数摆平,押进牢房。


才知道传言果然不虚。这武艺出众的皇子殿下,平日寡言冷淡,深不可测。对着你笑的时候,好像水里滴进一根尖针,更加恐怖。


一股凉嗖嗖的气息漫在空气里,护卫统领好像站在冰山雪岭里僵直著身子。


半响,皇子挥袖离去,跨出门槛时幽幽说了句:〝照我的吩咐将这女子打点好,若是出了差错,就不只是掉脑袋那么简单。〞


另一边,太子墨叹从关防大营里视察回来,端坐在东院的前堂正厅。墨箫从外边快步走进厅堂时,太子正满脸不耐,逼问一干内侍,三皇子究竟是去了那里?


〝皇兄何事如此紧张,急着要找墨箫?〞无视太子对他行踪的追问,聪慧狡猾的三皇子,干咳一声就叉开话题。


〝朝庭里御使上奏父皇,西林大将军墨聪王爷,怠惰边防、军纪散漫,有联通蛮族、意图不轨之虑。父皇让我前去探个究竟。〞


〝探的结果如何?〞


〝结果?〞墨叹苦笑,〝结果就是,四伯父拉着我淘淘不绝长谈了两个时辰,把历年来的苦水难处,都往本太子身上倾吐!〞


〝哦?〞墨箫流云般淡然,徐徐说道:〝四伯从前是皇长子一派,父皇本就对他心有芥蒂。御使们柿子捡软的戳,小事化大,总当着父皇面前嚼耳根子。这事不好办,你若是处理得不合父皇心意,吃力不讨好。〞


〝就是这意思!〞墨叹不停点头,〝照你看,父皇是何想法?〞他深望着墨箫,仿佛看着指路的北斗星。


墨箫沉吟。


仰望门外夜空一轮皎月。出了宫廷,月亮看起来好似放大了许多,更加明亮。


父皇能恩准他随太子一同出宫,想必是因为太子以宽容仁厚盛名传于人心,所以这深沉、残忍的恶名就要让他这三皇子来担待……


只不过,想藉他的手收拾谁?要细细思量。


〝天色已晚,皇兄何不先歇下?〞假作漫不经心站起身,墨箫笑得别有深意,〝皇弟在下我,要回寝屋里去。春宵苦短,天大的事都明日再说!〞


见他那轻挑模样,墨叹摇头,〝皇弟,你把沐老九那娇宠的女儿拐带在身边,莫要惹出些事来,父皇那儿我可保不了你!〞


墨箫也不辩驳,只在心里暗暗大笑。呵呵!皇兄啊皇兄,过完今晚,看你可还有嘴来说教啊!


袍袖一摆,锦衫飘逸,云步轻移,踏月而去。


见那迅速消失的背影,墨叹满脸的问号。不懂皇弟一派莫测高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这天色,月亮也才刚刚冒出树枝头,需要这样迫不急待地奔向温柔乡吗?


长指揉着那被轰炸了大半日的脑门,墨叹不禁深叹一口气。


临出宫前,父皇将他叫到跟前,对他说:〝叹儿,这次让你到西林去,是磨练,也是考验。父皇要看看,你是否够资格担当起这一国之君的大任。你好自为之,莫让父皇失望。〞


父皇又说,为君者,心要细、明查秋毫。手要快、绝不能妇人之仁。


所以,父皇是想他夺了西林王爷的兵权吗?


四伯父或有怠惰军务,但是说他通敌、有不轨之心,却是言过其实。无过而杀之,失民心。更何况,王爷在西林经营多年,那里是想动就动得了呢?


愈想脑袋愈发疼,墨叹的唇角弯成一道下弦月。


再想到,几日前,堂堂的大墨国太子,被一名凶巴巴的小女子,从食肆里给轰了出去,真是丢尽皇家脸面!他不愿显露自己真实的身份,硬是别着气拉起墨箫转身离去。身后爆出冲天的哄堂笑声,气得墨箫炸了肺,咬着牙直说,此仇不报他就不是墨箫!他好说歹说,什么好男不与女斗之类的话全用上了,才让墨箫平了气,上马回府。


原先只想远远望一眼,果真见到,就舍不得不看,才会跟着那小女人的身影,一路进了烧鹅店。


那小女子啊!一转眼,从一个豆蔻少女,长成了双十佳人。


弯弯的眼眉儿,梨花沾露般的小脸蛋,素面未施脂粉。粉色的红唇水水嫩嫩,即使是骂人的时候都带着点蜜味。


上一次见到她,她才十四。


墨云护卫来到皇城探访旧部,顺道带墨烟同游,并且进宫拜见父皇、母后。


据秋姑姑说,母后一见墨烟,就笑眯了眼。


〝好水灵的女孩儿!多年未见,出落的这样精致大方,像朵花儿似的!〞


母后唤墨烟到身前,拉着她先是问了玉伯母这些年来可好,而后得知墨烟在家乡的学堂里每年会考都是第一名,便和墨烟天南地北地聊,从论语孟子说到朱子百家。直到天黑,就开口要留墨烟在宫里住几日。


墨烟没法儿拒绝,因为云伯父也被父皇硬留了下来,说是至少要在棋盘上厮杀个十局,否则不让走。父皇的旨意,谁敢不从!


后来他才知道,母后是特意要留住墨烟,想让他有机会和墨烟多亲近。


五岁时候结下的仇怨,数年过去,没有人会一直记在心里吧!


可是他记得,而她也没忘记。


站在红墙金瓦的殿堂前,她对着他福身下跪,说的那句:〝民女墨烟,拜见皇子殿下。〞听起来没半分诚意,像是忍着内伤,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那好,他便故意长指捻著金葱盘云袍袖,迟迟不让她起身。


看着她低头跪在青石板上,头顶束髪别着一只紫苏玉钗在他眼前晃动,像是飞舞的粉蝶。


心里,那得意啊!


第一次觉得,这皇子之位,还挺稀罕。


本来,满足他小小的一点虚荣心,也就罢了!他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可那抹黑烟,欺人太甚。


她从地上直起身来,眨著一派天真无邪的圆眼,细声说道:〝皇子殿下,英明神武,光羊亮丽,小女子仰之望之,如见神祈。〞


光羊亮丽?那是什么台词?


楞了好一会儿,他才会意。黑烟拐著弯儿,在嘲笑他小时候那糗事。有边念边,鱼加羊念作羊,那次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羞愧得直想钻进地府里去重投新胎,再世为人。


才方舒下的心又楸成一团,手指在袖袍里紧握成拳。


人在愤怒之下,就有心魔,就会生出些坏心思。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不能怪他,不全是他的错。


那日……


墨烟一离开东宫殿门,就被墨情公主拉着同去游览御花园。


墨叹从宫女口中得知,墨烟被安置在离皇后寝宫不远的秋潇阁。不过,墨情要留她一起用晚膳,恐怕要到太阳落山,才会回到阁里。


他一闭眼,就看见墨烟那蜜色桃红的小脸上,满满捉狭的眼神。


当年,在她的地盘上由得她气焰冲天。今时今日,是在他大墨国的皇宫里,他是大墨国的皇长子,竟然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愈想愈窝火,此气不出,他枉为人!


想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小时候曾经捉弄过墨情的把戏。


哈!是了,就同样如法泡制来整治墨烟,给她点厉害瞧瞧,不把墨烟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就把叹字倒过来写!


那下午,一向对练武不甚上心的皇子殿下,召来内侍太监,陪他到皇宫后殿的竹林里去练剑。练剑干嘛要到竹林里去呢?是练剑气劈竹吗?内侍们个个满脸狐疑,可那有人敢说个不字。


天将黑之前,一干内侍从竹林里出来,全都灰头土脸,面色发白。其中一个手里提个小竹篓,手还在不停发抖。


只有走在前面的墨叹神采奕奕,眼里掩不住的兴奋。


回到殿里,问起墨烟的去处。听说她还在公主寝宫里,他笑得不怀好意。


〝好极了,天助我也!〞


声称自己累了,要小憩片刻。未经传唤,不许进来打扰。内侍躬身称是,心里更加嘀咕,皇子殿下要到内室去歇息,手上拎着那竹篓是要作啥?那竹篓里,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啊!


〝千辛万苦才抓到的宠物,我要亲自看着,才能放心。〞墨叹一句话就把太监的嘴给堵上。


黄昏的霞光渐暗,夜晚的宫殿花径间,有个手里提着竹篓的修长身影,轻手轻脚,朝着秋潇阁走去。


行到屋阁的后侧,那儿有道通往沐浴间的小门。通常给是宫女们提水、倒水出入用的。人影抬头四望,天边最后的一抹霞光照亮他的脸,正是那心里打着坏主意的墨叹殿下。推开小门,他身形灵巧地一闪而入。


一切,都如他的计划在进行。


竹篓里,有一只他从竹林里抓来的小青蛇。下了迷药,已经晕得半死!


现在,他要做的,是把那青蛇丢进墨烟的浴盆里。一会儿墨烟沐浴的时候,就会发现盆子里多了条软软滑滑的小伙伴!


哈哈!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兴奋!


有句话说,得意会忘形!


墨叹只顾着眼睛盯着浴盆方向,没留意脚边有小矮木凳,一脚踢了上去,身体便往前摔倒。竹篓滚落屋角,那晕死了的小蛇竟然醒了!扭动着身躯,爬到屏风后面不见踪影。


被这突来的意外给惊呆了,他挣扎著爬起身,冲到屏风后方。一落衣物叠放在墙角,他慌乱翻著,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室却在此时传来脚步声。而后便是墨烟清脆的嗓音。


〝你们都下去吧,烟儿不需要人伺候。〞


〝那怎么成?皇后娘娘会怪罪奴婢招呼不周!至少,得伺候小主沐浴才行。〞


〝嗯,好吧!把水备好就退下吧。我洗浴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旁边。〞


宫婢一边答应着,脚步一边往浴间走来。墨叹哀怨至极,情急之下只好身子一缩,躲在玉石屏风的后方。耳朵留意著宫女门里门外,忙进忙出。眼睛则是上下左右察看,试着要找到那只逃脱的小蛇。


紧张之中,四下忽然静了下来。耳里听到一阵悉悉窣窣,布帛滑落的声响。


屏风缝隙偷偷往外望,他刷地热血冲脑门。


一片水汽氤氲里,墨烟玲珑有致的身形映入眼帘。虽然只是背对他,但是顺着披着秀髪的雪颈而下,背脊一道优雅的弧度滑向腰际,圆润的臀,匀称的双腿,美不胜收。


她俯身趴在浴盆边上,以手掬水,泼在胸前,似是在试水温。


那弯腰翘臀的撩人姿态,墨叹不禁脸红心跳,慌忙转头移开视线,却又心痒难忍,用眼角余光偷偷窥伺。


见她直起身来,抬腿跨进木盆坐进水中。水里洒满红艳的玫瑰花瓣,衬着她白皙的肌肤,潋滟浮香,煞是迷人!瞧着瞧着,墨叹忽觉气息喘急,身体里像有千军万马奔腾,手心冒出汗水。他心中一惊,隐约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宫廷惯例,皇子十四岁便有侍寝宫女,学习床笫之术。十六岁之时,就要迎娶正妃、侧妃,担负起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责大任。


是故,墨叹平日的食补药膳均有太医悉心照料,虽是少年但发育得身强体壮,早就能行那男人的闺房之事。但他对男女风月表现得十分冷淡,从不许通房侍婢靠近寝榻,每到夜里若有宫女进屋,就会被他斥退。


对此一事,皇后不以为意。心想时候到了,他自会开窍,也就随得他去。


反倒是太监宫女,闲暇无事磕瓜子碎嘴,便胡乱猜测,莫非大皇子不爱美人,爱的是俊男?这类胡话,当然是背着主子说的。流言蜚语,传入墨叹耳里,他付之一笑。


想他的父皇,十九才纳正妃。终生仅母后一人,两人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后宫里无宫斗,无怨妇,一片平和,如同平常百姓家。


墨叹自小耳濡目染,他早就在心里定下主意。


日后若要选妃,也要像父皇和母后那样,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真心所爱的人。


眼下这老惹他生气的黑烟,会是他的红粉佳人吗?哇!怎么可能!


墨叹吓得猛摇脑袋,赶紧把自己摇醒。


可愈看,就愈觉这圆眼翘鼻的女孩儿,清灵秀气。白色雾气之间,花瓣香味轻飘,她出落得好似一朵带露的梨花枝儿,粉白水嫩,淡雅而脱俗。


看得他痴了、呆了,没留意到有一条长溜溜的软物正沿着屏风的木缘在攀爬。及到爬至他的手边,他才觉到手指间冰冰凉凉,目光望去,一见是那青蛇,倒抽了一口气,僵在当场,手臂不敢乱动。


再一思忖,这蛇之前下了迷药,要趁它仍在半昏状态,赶紧把它给制服。否则等它清醒过来,大事不妙!于是,也顾不了是否会惊动外边坐在浴盆里的墨烟,他暗中运气,袍袖往土墙上用力一挥,小蛇像是脱了弓的弹珠撞向墙壁,软软地落在地上,晕死过去。


这么大的一个动静,墨烟怎么会没听见。


〝啊〞地一声,她跪起身来,朝着屏风轻喊:〝谁?是谁在那里?〞


墨叹知道这下藏不住了,扭扭脖子,他镇定心神,捡起墙边的小蛇,走出屏风。


〝啧啧,屋里跑进只小蛇,你毫无所觉,竟然还在那里悠闲沐浴,可知有多么危险啊?还好是本皇子仗义,替你给解决了!〞


蛤?


头髪湿漉漉滴著水,满脸的惊疑,墨烟一时间呆了。


她素来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更不会因为看见只小虫小蛇就尖声怪叫。墨叹手里拿的那只蛇,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她介意的,是墨叹!


一个少年男子!一个她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娇气皇族。


而她正一丝不挂地,全部被他看光。


〝啊啊啊……登徒子!色狼!滚出去!〞她尖声狂喊,两个手掌淘起浴盆里的水直往墨叹的脸上头上泼去。


疯狂的喊叫中,小嘴突然被一张温暖的chún瓣封住。肩膀上有一双手掌紧紧拥着她,锦白绸亮的衣袖轻拂过她光裸的身体,衣袍上有淡淡的青竹熏香漫在她的颊边。


那个吻略有些笨拙,但是很温柔。


他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别再叫了。大不了,本皇子纳你为妃便是!〞


作家的话:
儿时旧事交待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