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吹得酒肆门前的幡布招牌啪啪作响。阳光映照下,沙尘纷飞的长巷里,残旧的屋瓦上金光点点,显出几分古朴的幽雅风情。
老旧简陋的酒铺,向来没有太多的人潮,做的都是街坊熟客的生意。墨烟就看中这里甚少闲杂人等,可以放心说话不怕被人听见。此时,方叔正在角落里照看着烧得赤红的炭火,偶尔翻动大锅里玫瑰花和茶叶混合的馨香调料。
袅袅薰烟,花瓣甜味夹着鹅肉的鲜味,飘散满室。
〝嗯。我只道姑娘是为了这店里的花销便宜,所以总来此处用餐。却不知,这儿的烧鹅甜而不腻,口齿留香,人间美味啊!〞胡渣汉夹起一块鹅肉送进嘴里,赞不绝口。
嚼了几下,咕噜吞下肚。紧接着又夹另一块。
吃得津津有味,啧啧作响,就是不回答墨烟早先的问话。
那轿子里的主人是何来龙去脉?他避而不谈。
分明是刻意闪躲,墨烟不傻,焉能不知?她蹙起眉头,正待发话追问。
沐琼芳抢先开了口:〝烟儿姐姐,带只烧鹅回去驿站可好?这滋味啊,宫廷里的御厨都做不出来!妹妹晚上还要吃这烧鹅当晚膳。〞
此话一出,墨烟在心里大喊不妙。
果然,抬头看去,胡渣叔叔放下手中的筷箸,脸上神色严肃,直直盯着墨烟。
如此一来,便再也无法隐瞒了!墨烟只得将这些时日以来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全都坦白交待。
顺便,也道出心中的猜测。 她想,胡渣叔叔的弟兄们,九成九是让官兵给抓了去,关在某处。
〝叔叔别急,墨烟一定会和太子说情,把人给放了!〞她很笃定地对胡渣叔叔保证。
胡渣汉却有不同的思量。
他人虽长得粗壮,心思却十分细腻。暗忖,此事若真是牵扯到皇室,就没那么容易善了。墨烟躲了这许多年,最终还是落入殿下手中。天家的手段,平民百姓那能匹敌?可弟兄们的安危,又如何能坐视不管?一时之间,苦思不出万全之策,他长长叹息。
〝姑娘还是速回驿站去吧!皇室的规矩森严,一个不留神就会掉脑袋的!当年你的爹爹和皇上情同手足,仍是战战竞竞,处处小心。姑娘万万不能儿戏!〞
一番话语重心长。
沐琼芳深有同感:〝是啊,烟儿姐姐,咱快回吧!万一太子殿下回去驿站,不见烟儿姐姐,事情就大大不妙啦。〞
墨烟无奈。一个两个,都如临大敌似地,她还能怎么着?
〝好、好!〞她点头称是,〝烟儿听叔叔的,回去便是!〞伸长脖子,对着内屋大喊:〝方叔,麻烦切两只肥鹅让烟儿带回去!〞
〝好咧!〞老人向来和墨烟投缘,当她是孙女儿般对待。当下,精心挑选两只方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烧鹅放在台面上剁将起来。
剁声中,艳阳渐渐落入西方。刺眼的金光,从门口斜照进来。
逆光下,有个长长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定眼看去,是个一身劲装的尖脸男子。体型精健,一看便知身怀武艺。
座上的三人互看一眼,静静地喝酒用菜,不出一声。
那尖脸汉停下脚步,灼灼的眼神,利刃似地。扯著嗓门对着酒铺里喊道:〝掌柜的,拿两只烧鹅,切块,带走!〞说罢,站在门边等候,并未往里面迈步。
沾著满手油渍的方叔正在砰砰剁鹅,抬起眼来往门边张望:〝哟!这不是前些时候来过的官爷大人吗?今儿怎换了身打扮?您请稍等,一会儿就好!〞
听到官爷二字,两个姑娘加上一个壮汉,同时间都心虚地低下头去,气氛更加诡异。
劲装男子的目光频频往桌边打量过来,精光闪烁,不知是作何想法。片刻后,手里提着油纸包转身便走,瞬间消失不见。
〝烟儿姐姐,快快回去吧!〞沐琼芳心生寒栗,莫名有不详之感。〝学舍也别回了,直接回驿站去吧!〞
墨烟不依,〝那不成,一定要回去拿些东西!〞
〝行、行,快快去拿,愈快愈好!〞
于是,两人由胡渣汉护着,先到墨烟的学舍简单拾缀些杂物,天黑之前回到西郊离驿站不远的林道上。
依依不舍,胡渣汉心情沉重:〝姑娘要多保重,几日之内,胡渣叔叔必定会设法进去驿站,不会丢下姑娘不管!〞
〝嗯。〞墨烟点头。
虽然只是短短半日的相处,但却是这么些日子来,真心实意关心着她,亲人般的存在啊!
她勉强挤出笑容:〝叔叔不必着急,墨烟会照顾自己……〞
〝好了!走吧!天就要黑了……〞沐琼芳连声催促。
〝墨烟走了!叔叔保重……〞
夕阳西沉,云霞满天。两人一马,缓缓行开,消失在山道的另一端。
隔日清晨,沐琼芳在抖颤中醒来。
迷迷糊糊,双眼仍是闭着。只觉周身一阵寒凉,像是置身在冰窖之中。
唉……必定是昨日紧张过度,心力交悴,身体虚弱所致。
今日必定要让宫人熬个参汤好好补下身子!她暗自想着,伸手想搂起被褥取暖。
这一伸手,才发现不对。
张开眼睛,她尖叫出声。
两只手腕,被红色的丝绳结实打了个结,一左一右捆在床头。
另有两条红绳,紧紧缠住脚踝,绑缚在床脚的长柱上。
身上的衣物,被剥个精光,身无片缕。
〝啊、啊啊……〞她想要高呼救命,喊人进来。
却听见耳边一声冰冷的低哼:〝本皇子劝你最好别叫,叫得愈大声,一会儿你死得愈惨……〞
听见那一声冷哼,沐琼芳彻底地清醒。努力扭头看去,果然看到床边站着的,是那青丝漫飞,美如灿花的箫皇子殿下。
少年风度翩翩,却笑的阴阴凉凉。
寒凉的长指画过她光滑的肩胛,话里不带一丝温度:〝芳儿啊,这些日子你在驿站里过的可还顺心?这里不比宫里,没那么多花丛让你招蜂引蝶,你可是待得有些闷了?〞
沐琼芳怕得连牙齿都在颤,〝殿下……芳儿不懂殿下在说些什么……〞头上忽地一阵剧痛,髪丝被硬生生从头皮上拉起。〝啊啊……〞她痛得尖叫。
墨箫卷起发丝放在掌心,鼻尖凑上前轻嗅,〝真香,是什么味道呢?像是玫瑰花香,又带点儿油香,嗯……说说看,你用的是什么样的香露水?〞
沐琼芳心神俱裂,呐呐言道,〝没有……芳儿没用什么香露水……求殿下放开芳儿……〞感受到盯视她的目光愈发冷冽,她心如眀镜,思忖必定是有什么事触怒了墨箫:〝殿下,芳儿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求殿下明示。〞
〝啧啧……〞墨箫缓缓坐下在床边居高临下看她。〝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吗?竟然来问本宫?〞长眸倏地弯起,他的目光如刀刃般精光闪闪,刺得她的胸口阵阵抽痛。
寝屋的大门紧紧关着,窗帘被放下,天光照不进来。屋内昏暗不明,烛火早已燃尽,融成一片滩在烛台上哭干了的泪水。呼呼的冷风从细窄的门缝钻进屋里,呜呜尖鸣,平添几许幽冥气氛。墨箫阴恻的脸庞看在芳儿眼里有如妖魔!
她心想,这样四肢被绑锢在床上。就算是喊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进来关心她的死活。
可她还不想死啊……
她还没有出人头地。还没有让所有曾经看轻她的人匍匐在她的脚下。还没有达成她在娘亲面前信心满满说的誓言——她、沐琼芳,宁愿终生不嫁,若要嫁,一定要是皇室正妃!
眼前这少年,心思让人捉摸不定。
他的眼神总是冰冷,宛如千年不融的雪山。大多时候对她不冷不淡,偶有浓情时便会化身野兽,发了狂一般和她彻夜缠绵,将她撕碎、吞食。
欲火狂燃之际,看似平静的眼楮深处,她仿佛看到了融岩沸腾。每每在完事之后,他会紧紧搂着她汗湿的身躯,喃喃低语,喊她的名字,让她答应永远不会离开他……
永不离开……芳姐姐……生死都要和墨箫在一起啊……
此刻,看着他青衫华服,束髪胸前垂泻,面如冠玉、身如一片柳絮飞扬。微弯的唇角,似是正在吐著那浓情的甜蜜言语。
恍惚间,她的眼中所见,尽是他的缱绻笑意,绝世风华。
〝芳儿、沐琼芳!〞
不知何时,墨箫像是动了火气,脸贴近在她眼前,对着她大吼。
〝问你话竟敢不答?你是故意藐视本皇子。〞
见到他带着三分狠厉的神情,她打了个寒颤。慌忙解释,〝芳儿不敢。不过……〞她提起勇气,〝判人死罪也得让人死得明白,芳儿究竟犯了那一条,请殿下明示啊……〞
呵!这是在质问他?
墨箫沉下脸色,〝问本宫?何不问问自己?〞金葱拢袖里伸出长指,轻抚过她的颊畔。
〝回想一下,昨天拿着本宫给你腰牌去了那里?〞墨箫盯着她,目光直对入她逐渐放大的瞳眸。〝啊……〞美人儿无助的小脸满布惊惶,眼角溢出泪水。白晳的粉胸急剧起伏,挺翘的小尖儿随之颤动,好似花瓣上的两点露珠。
他的指尖缓缓移动,绕着那晕开露珠四周暗红的肌肤上打转,笑意绽在唇边,好似带毒的罂粟。
〝给你腰牌,是让你方便去替本皇子送信,有答应让你随意带人出驿站吗?〞
微微眯眼,他轻摇头。
清风如玉般的少年,艳色似血。黑髪流泉散洒,缓缓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