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水烟阁里,沐琼芳站在窗边,手扶红木桌案,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布置,一桌一椅,都让她想起昔日和淑妃娘娘在屋里说话的情景。
百感交集,触景伤情。
忽闻门外大监的唱喝:〝太子驾到。〞芳儿回过神,迎往门边,那一身锦袍的少年,已然翩翩到来。
说是少年,其实已过十七,再几个月就要满十八了!身形较从前精壮了些,十六岁的青葱气息已经完全褪去。他跨著大步走进门来,神情愉悦:〝芳儿,都安置好了吗?今天开始,你就是这水烟阁的主人了!〞
〝嗯。〞芳儿轻应。望着那一双含笑的眼,不觉恍惚。有一种身在梦中之感。墨箫入主了东宫?自己即将是太子妃?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
她害怕,某个清晨里,张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身处大牢之中。一切,都只是黄梁一梦!
见芳儿失神的模样,墨箫走近到她身边,手掌揽上佳人腰肢,〝其实,大可住进别的殿阁。就算要住水烟阁,也应添些新的家具,换新窗布、珠帘、摆设。何苦留着这些陈年旧物?〞
〝没破又没烂,旧的有什么不好?〞她就是希望水烟阁维持着淑妃娘娘还在时候的面貌啊!因为她的入住,阁院内外就有了人气,生机蓬勃。否则,渐渐成了一座阴暗死沉的荒院。语顿,她话中带话:〝芳儿才不像殿下那样喜新厌旧。〞
〝又来了!芳儿又用话来堵我?〞墨箫蹙眉,〝昨儿同你说了一整晚,你仍是不信?〞
〝芳儿不敢。〞
墨箫无语。
一切,都怪那笨得像猪的太监,竟然会听错了他的旨意,弄出让他百口莫辩的乌龙事件。
前些傍晚,墨箫于承日殿里批阅奏章,觉得困乏,欲到偏屋的软榻上小憩。随口吩咐了句:〝本殿一会儿要进屋就寝,将柳香备好。〞他的意思是要内侍预先在屋里燃起他平日惯用的柳枝熏香。无巧不巧,当日韩公公身染风寒,一旁伺候的是代班的太监。而朝日殿里,刚来了个名叫柳香的小宫女,年方十四,长得白白净净葱嫩水灵。阴错阳差,传下去的旨意成了太子命宫女柳香在偏阁里侍寝。
宫女侍寝不是太大的事,可准备的工作还不少!沐浴更衣梳装,一班宫人为此忙翻了天!这些动静很快就传到芳儿的耳里。她花了大把心血,在墨箫身边收买众多眼线耳目,就是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
可知道了又如何呢?还不是只能独坐闺房里,生著闷气。妒上心头,芳儿作不到装聋作哑,连着几天都是用冷脸和带着刺的话面对太子。
其实,这一年来,墨箫真心已经改变了许多。不再沾花惹草,万花丛中,只宠芳儿一枝。然而,迎娶太子妃的诏书已经颁布,三个月后,芳儿便名正言顺坐稳正位!随后,东宫就要开始收纳侧妃。多女共侍一夫的局面,芳儿迟早是要面对。
偏就这时候,传出太子召宫女侍寝的风声。芳儿像是吞了黄莲一般,情绪全写在脸上。
明知她在藉事使小性子,墨箫由得她去,不予计较。他不介意芳儿偶尔的小心眼,时不时耍些小心机,还自以为聪明安排一堆眼线在他的身边。就是那样的她,荷花池畔与他初遇,吸引他,掳获他的心。
他愿意,那样宠着他的芳姐姐。
相对的,芳儿得付出代价。
床榻之上,墨箫是高高在上的王!掌握绝对的控制权。
那管美人还在生著闷气,长指勾落青花绣帐,一个侧身就将她压倒在床上。
略带凉意的鼻尖顶着她的额头,热气喷上她红嫩的唇角,〝芳儿,你连着几日都那样冷淡,本殿憋不住了!〞
话说得直白透明,行动更是快刀斩乱麻。三两下就将芳儿剥个精光,压在身下狠狠做了一回。有一回就有二回,太子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汗汁水液中直将她碾成碎片。三轮过后,他才稍稍舒爽停歇,漫着水汽的脸庞枕在她的颈窝里,余韵喘息。
芳儿累极,却有一事不得不提:〝紫昭仪入太庙剃度为尼之事,不知殿下可有对皇上禀告,求皇上撤回旨意?〞
〝嗯……〞墨箫翻了个身,应道:〝父皇近来诸事缠身,我不想拿此等小事去烦他。〞
很轻忽的口吻,看来他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东宫易主,理所当然前东宫的嫔妃便逐步安置往其它居处。大多数都是迁到后宫,成为一群孤守空闺、清冷度日的女人。不料,皇上传旨沐紫芳前往太庙为皇长子守孝。如此,等于是放逐紫昭仪到寒荒之地,苦守寒窑。
一接到旨意,紫昭仪即刻来求姐姐。毕竟是亲人,芳儿答应尽力而为。
现时,听墨箫那种不关痛痒的语气,芳儿不满:〝殿下,沐家对朝庭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当初,捐输了白银几十万两给朝廷购买私盐送往前线,出钱出力,功在朝廷。怎么能如此对待沐家的嫡女?皇上未免太过河拆桥。〞
〝放肆!〞刚才还浓情蜜意的男人一下坐直了身子,〝父皇是你能随意批评的吗?〞
被墨箫那样喝斥,芳儿很是心塞。
一进门就推她上床,餍足之后,就对她大声小声,这转变,未免太明显。
心虽不平,她没忘记眼前这三皇子,如今是东宫的太子。无论枕边有多少的柔情细语,不改变他深沉的本性。伴君如伴虎,一个不留神,自己丢了小命还会祸及家族。当下,迭声陪罪:〝是芳儿失言,殿下息怒!〞
墨箫不言,披起中衣,拨开纱帐走下床去。
行到珠帘前,转头瞧了芳儿一眼。
她正披起白色的丝袍,秀手梳拢散乱的长髪到肩侧,鹅蛋形的下巴微抬,肩胛半露,凝脂白露。弯翘的唇角,水润嫣红,那样诱人,每每引他沉沦。见她锁著眉心,他的心也整个绞紧。
却又是万分的矛盾。
堂堂一国的太子,怎能被枕边的女人牵着鼻子走?他墨箫可不是那种迷恋于美色的昏庸之辈。
如此想着,他眸色一沉,挥甩袍袖,抬腿走人。
余光瞥见她举起手背,暗暗抹着眼角。
方方武装好的心理,一下就崩溃。胸口阵阵抽紧。
〝芳儿……〞他咬着牙走回床边,〝你这是在做给谁看呢?摆出这怨妇的模样,好似本殿让你受了多大的委曲。〞
缓缓下得床来,芳儿双膝曲跪于地:〝芳儿有罪。〞
〝有罪?何罪?说来听听!〞
对啊,她何罪之有!
不过就求他去向皇上面前说句好话。成或不成,听天由命。她尽到了身为沐家女儿一份心意,为自己妹妹求条出路。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他求欢的时候急如星火,需要他帮助时,他却袖手旁观,真让人寒心!
〝芳儿惹殿下生气,就是有罪。〞其实,看见他折返回来,她的心里窃窃笑了下。这一年来,她稍稍摸透了这阴晴不定的皇子心思。不能同他硬碰硬,可也不能太顺着他。拿捏之间,是门学问!
〝知道本殿生气了?嗯,还算不笨!说说看,本殿因何而气?〞
啊?可恶!打蛇随棍上。芳儿知道他在刁难,可没听见起身的示意,她得跪着回话:〝殿下日理万机,芳儿的托付微不足道,殿下那关注得上呢?芳儿自不量力,罪该万死。〞说着,眼眸里雾气氤氲,闭月羞花,堪叫人怜。
墨箫凝望于她,冷凉的面容不发一语。眼底眸光几度变幻,静默许久后走到床边,徐徐坐下。
芳儿不得不曲著发麻的双腿,跪着转身面朝向太子跟前。听得头顶上冷凉的话声幽幽飘落。
〝实话对你说了吧,紫昭仪去守太庙一事,是本殿的主意。已是定局,旨意不会彻回。果真彻了,本殿就要那紫昭仪的命!〞
〝殿下,你……〞芳儿抬起头来,不懂墨箫何以恨沐家至此?
听得墨箫充满寒凉的话声……
〝本殿这一生,最亲之人,就是皇兄……你说,皇兄怎么会好端端,生了要上战场的心?那是因为,他失去了淑妃,心已死。这皇室,对他而言,成了一座牢笼……那么,淑妃是怎么会弄丢的呢……〞话声突止,墨箫眸色倏地阴沉。〝你说,始作俑者,该会是谁?〞
〝殿下……〞芳儿心中惊惧:〝当年烟淑妃被皇上下旨软禁,是因为军机营劫下一名北夷刺客,举发了淑妃藏匿朝廷钦犯,导致父皇震怒。怎么会和紫昭仪扯上关系?〞
墨箫挑眉冷笑:〝幕后操纵之人还真是手段高明,作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到最后是害人害己,两头落空……哦,说到不择手段,似是你沐家千金的特色啊……〞
这话一出,芳儿再忍耐不住,〝殿下究竟想说什么,请直言……〞
〝你的好妹妹,沐紫芳,计谋杀淑妃未果,无意间得知了淑妃的秘密,便重金收买死士设局陷害。那刺客根本就是抱着丧命的打算,故意曝露行踪,好让军机营发现那封密函。结果,不但害了淑妃和她腹中的胎儿,更间接害得我大墨国失去储君,父皇母后痛失皇长子,而我,再也见不到从小一起长大,最亲爱的皇兄。你说,本殿仅只送紫昭仪去守太庙,是不是太宽宏大量了?应该要将她碎尸万段,用她的血去祭皇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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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暖日照,满园飞絮飘。
沐琼芳缓缓走在曲径幽深的石径上,眼望长空,只觉云和日,天和地,生和死,一线之间,仿佛遥远,又历历在目。
今日,她奉皇后召唤,到凤仪宫中拜见。宫女引领下,行到暖殿之中,见芙蓉皇后靠坐于软榻上,淡静素雅,雍容依旧。
皇后招手让芳儿走到床边:〝箫儿迎妃的大典,本宫这身子怕是不克参加。长姐如母,情公主会替代本宫出席……〞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皇后,心神俱损。但是内心里仍放不下儿子的婚事,神情里显出万般的遗憾。
闻言,芳儿曲膝跪下:〝皇后娘娘如此说,折煞芳儿。〞
见芳儿不胜惊惶,皇后拉她起身:〝来,坐到床边来。本宫可以省点力气,轻点声说话。〞
〝娘娘有事尽管吩咐。〞芳儿诚惶诚恐。
〝好孩子,不必如此拘束。〞轻拍着她的手,〝本宫就是同未来的太子妃话话家常,同时……〞语气甚是慈蔼缓和 :〝这后宫,目前由墨情公主暂时掌管。婚典之后,怕芳儿得要劳心劳力,从公主手中接过这重责大任。〞
〝就让公主掌管后宫也是无妨,芳儿不急着接手。〞芳儿急于表现自己不求权利。
〝这是什么话!宫廷的法礼制度,自有其规矩。可以变通,是因事制宜,但不能乱了章法。〞微带有责备的神情,芳儿一见有些心慌,赶紧接话。
〝芳儿谨遵娘娘教诲。定会努力和情公主学习讨教,尽一切心力,替皇后分忧。〞
皇后颔首。是个知进退,有担当的孩子!再一想,能让箫儿相中的太子妃人选,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宫廷之中,太娇贵软弱的花朵存活不了多久。宁折不弯的硬骨也很容易断裂。必定要有强烈的企图心,加上旺盛的斗志,以及八面铃珑的手段。这些条件,芳儿都俱备了!并且,她背后有沐九家族的强大势力为其支柱。诸多因素,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
当然,关键在于,墨箫对她有情!但愿,这一对佳偶,走得长长久久。她也算是圆满完成作为母亲的责任,可以安心放手了!
命宫女拿出事先备好的一个红漆松雕木盒,递到芳儿手上。里面放了许多精致的珍珠玉饰,都是送给芳儿当大婚的私房礼物。不列入礼册记载,芳儿可以自行收入私囊。
〝礼轻情意重。本宫祝你和箫儿佳偶天成,白头到老。之前,芳儿受了许多委曲,还经历大病一场。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盼芳儿全数放下,着眼未来。箫儿不是个贴心的孩子,有时会让人觉得冷淡,看似寡情。可他对芳儿是的确上了心,还十分执著。你要对他多点包容,多些耐心,做他的后盾,让他心无旁鹜,朝堂之上成功立业。〞
芳儿没想皇后娘娘深居凤仪宫,事事知之甚详。见她虚弱病中,敦敦不停,细话家常。说了许多墨箫儿时小事。回忆过往,皇后脸上散发母性的光芒,柔淡恬静。芳儿心中大受感动,默默期许,要以芙蓉皇后为模范,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一位懿德兼备的好皇后。
行在回去东宫的路上,想起前晚,墨箫之言。
他说:战事方息,父皇母后丧子之痛未平,旧事不必重提。但是紫昭仪不能饶恕,送她前去太庙,算是对她一切恶行的惩罚。
之所以对芳儿明言,是不想和她之间,存着有欺瞒和密秘。墨箫如是说。
宫廷之中,诡谲狡诈,人人各有算计。但是他不想连最亲密的枕边人,也是相互猜忌活一辈子。
〝正妃之位,芳姐姐得到了,永远都是你的。但本殿一颗热腾腾之心,或许,不知不觉中,冷了、伤了、倦了?能否永远不变?本殿自己也没有把握。姐姐千万别学那紫昭仪,善妒斗狠,后宫里生事,搅得鸡犬不宁。真是如此,本殿绝对不会宽容,严惩不赦!〞
话里的含意,威胁多过劝导。
芳儿不觉叹了口气,果然知子莫若母,皇后娘娘看得透彻啊!若没有超乎常人,打死不退的耐心,这位箫殿下,真是很难同他天长地久!
回到水烟阁,太监急忙迎来,说道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她忙往屋里进去,果然殿下已经端坐中厅书案,手执一卷奏章低头阅览。
一袭常服锦亮,柔和的日光照耀他垂著的青丝如水光流淌,悠然动人。
见他微抬起头,唇边浅浅的笑。
她想起一路走来,最爱的,就是他优雅恣意的笑容。当那清美的笑意漾开,冰雪的面容缓缓融化,她仿佛能感觉到他波澜不惊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小小的火苗,是为她而燃烧。
在最初相遇的那一刻,她没奢求什么真心实爱。这个包着金瓦的宫廷里,那有什么生死相许,美丽的爱情?还不都是黑暗倾轧,斗得你死我活。
可她亲眼见证过墨叹太子和烟淑妃的不离不弃,还有今日见到的皇后娘娘。谁说后宫之中,没有温暖和真情?足下,踩着的是艰辛万险的宫廷之路,是因为有心上人的扶持,才能步步不惊,稳定向前行!
如此想着,芳儿行到书案边,在那俊艳长眸的迎视下,葱葱玉手环上他的颈子。
在他略为惊讶的目光中,她娇躯缠绵,深情吻上他的水唇。
隔着轻薄的衣衫,感受到他热烈的心跳声,脉动如荒野的狼。
红烛昏罗帐,阶前点滴到天明……
作家的话:
墨箫 他不是无情 是埋得太深!
微媚表达得不好 请读者自行脑补~~
《箫芳》的正文 就此完结
最后有一篇七夕的特更
即将接档的墨情和大学士 请大家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