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晚秋,北风潇潇。小院内的砖石路上,落叶满地,大清早就有小厮忙着在洒扫整理。
丫鬟香宜端著水盆走进新月居时,墨情正坐在梳妆台前,揽镜挽髪。
〝二夫人,您怎么自己动起手来,不等香宜前来服侍?〞她忙接过墨情手中的木篦,手脚俐落梳拢长髪盘成单髻,点缀以素净的簪花。墨情对镜自照,满意这样的清丽典雅装扮。
接过香宜递来的湿巾,问道:〝二爷可是已经上朝?〞
香宜点头:〝方才远远瞧见外院有辆红顶的马车,往大门方向行走,该是载着二爷出去了。〞
墨情嗯了声,再无多言。她随着府里内眷们喊严斗苍为二爷,一开始,还真有些别扭。可经过了大半个月以来,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而她顺理成章,成了严府的二夫人。
这二夫人,在严府里的地位,根据香宜的说法,该是在老太太之下,所有内眷之上。
当然,那只是香宜个人的认知。
墨情一来没兴趣,二来也没心思,在严家的府宅里争权夺利。
她的一门心思,当然全数都在她要共渡白头的夫君,严斗苍身上。
新月居里,屋檐悬梁上仍然高挂着大婚时的灯笼红帐,屋门窗户到处都还贴著双喜红字。可这居院的男主人,却是忙于朝堂,将新婚的娇妻冷落在内院里,几日不见人影。只派了家丁传话,说是朝务繁忙,二夫人夜里可自行歇下毋需等门。
墨情初闻此话,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才新婚未及一月,严斗苍就让娇妻独守空闺?
还是听了香宜的解释,她才稍为舒坦。香宜说,二爷多年来的习惯,固定每日清晨上朝之前,进到慈春居向老夫人请安。除此之外,他出现在内院的时间,寥寥可数。一般来说,日间都是进去宫里,回府时已是深夜,直接就在外院的书房歇下,很少会进来内院。
也因为如此,虽然严斗苍高居首辅,可内院的大小事,他一概不管。钱财收入属于公中,由老太太掌中馈。府里,除了二爷之外,还有庶出的三爷严冠苍,以及认养在门下的五爷严鸿苍。另外有一位罗夫人,是严斗苍的四妹,出嫁不久后便丧夫而返回娘家。老太太自然是收容,分一份府里的月例给她过日子,没有人敢有异议。至于从老太太娘家来的紫鸳小姐,很得老夫人倚重,管理内院大小的庶务。
此外,各门各户,娶了几房的妻妾、生了几个孩子、多大年纪,林林总总,听得墨情头昏脑涨,挥手喊停。
同她报告的周婆子,因是严斗苍的奶娘,而且二爷特别指派她来新月居伺候,颇有些倚老卖老。很严肃的口吻劝说:〝二夫人,您要早些熟悉了府里的人、事、物,才好做接掌中馈的打算。〞
中馈?墨情想都没想过。在义孤院里的三年里,同一群孩子们朝夕相处,已经习惯了那种自由顺心的生活。她才没打算把自己绑死在严家的深宅里!正等著适当的时机,向严斗苍提出回去义孤院里教课的要求。
今日是老太太闭居念佛的日子,墨情早上不必前去请安。
于是,新月居的内内外外,走了一回。
三进的院落,正堂加上东、西两侧厅,围着个十尺见方的小庭园。院子中央有个荷花池塘,屋厅的后方还有片小树林。前有水、后有林,座南朝北,冬暖夏凉。严斗苍挺有心,给她选的居屋,风水上来说,算是不错!
是有心,还是她运气好?
不能多想……
午膳过后,暖暖的阳光中,她静坐水塘边,看着碧水中几只锦鲤,摆尾悠游。思忖,天气渐冷,这些鲜活艳丽的鱼儿,如何过冬?
静静冥想,不觉身后,有个颐长的身影,在默默盯着她瞧。
〝情儿,怎么出来院子里不加件外袍,是会着凉的!〞低沉的话音引墨情回头。
〝二爷!〞她喜出望外,蹦地站起身来,想都没想跳入他的胸膛。
倒把那儒雅的男人吓了一跳。楞了片刻,才徐展玉颜,伸出手臂将她拥到怀里。
轻说:〝进屋里说话。〞
小鸟依人似地被一双坚实的臂膀环绕着走进屋厅,墨情感觉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幸福。
忙要唤人前来递上茶水、点心。严斗苍却是摇头阻止:〝别忙,我就顺道过来探望一眼,很快就要走了。〞
他挥退仆人,拉着墨情走到内进的书厅里。眼睛瞧着书桌上摊著一方宣纸,上面是墨情打发时间随手画的一付兰花草图。目光流转,品鉴说道:〝情儿的笔锋有劲而豪放,若非是转笔处稍显柔弱,会以为出自粗旷的男子之手。〞
严斗苍自身的书法功力深厚,写得一手气势磅渤的好字。
听他一番的评论,虽算不上赞美,至少不是贬得一文不值。墨情颇为开心,笑说:〝顺手涂鸭,打发时间用的!〞
想起他称说只来看看,随即要走,心情便又低落。
〝夫君才从朝堂里回来,立马就要出门?〞
望着墨情微蹙著眉头的小脸,严斗苍几分的无可奈何。他不是没想过要百忙之中,抽些时候来陪陪这新婚的娘子。可朝务似乎永远处理不完,身居权力高峰的代价就是,时间不掌控在自己手中。
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带着歉意的口吻解释著:〝倒不是要离开府宅,就在外院的书房里,会见几位朝中官员,商议些紧要的国家议案。〞
〝哦?〞墨情眼光倏地发亮,〝那么,晚膳时间,你会在府里?可以一起用饭?〞
被一双期待迫切的眼神盯视着,严斗苍有些不适应。突然间意识到,生活里,多出一个人,在依赖着他,等待着他。
夫妻结髪,不只是身体上的交合,心,也同时捆在一块儿了。这个事实,当他在朝堂之上一直分神想念着她的时候,就应该明了。就是因着那割舍不下的牵挂,才会方一下朝,他撇开围绕四周等待要面见请示的官员,直奔府宅……
他的处境,和三年前仍然一样。既不忍心叫她失望,又无法给她确切的承诺。而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不顾一切娶她进门。会不会重蹈覆辙,到头来,仍是伤害了她?
掩去心中的苦涩深吸口气,硬着声说:〝恐怕是不行,商议朝政那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结束。〞
墨情很是失望,低应:〝为人臣子,要以朝事为重,情儿懂得。〞
嘴上说得体面大方,内心却是失魂落寞。眼睁睁,看着男人转身踏出房门。
心想:这人连椅子都没有坐下,匆匆一眼的探视,还不如别出现。可话说回来,至少愿意到此一游,表示他有心!如此一想,她打起精神。脑中灵光瞬闪,生出个主意。
遥目远望,见那修长的身影已经走远,连忙高声喊香宜进来。
〝快,吩咐丫鬟们,小厨房里现成有些什么食材,两个时辰里能弄得出来的膳食,即刻开始动手。至少要三道正菜,一道汤,还要个拼盘,带几个餐前开胃凉菜。快去!〞香宜正要转身,墨情又吩咐一句:〝把外屋的丫鬟小厮,能使唤的,都叫进厨房里去帮忙。让大伙都用上十二万分的心力,一会儿,我要进厨房里去监看,谁敢不上心,二夫人我,可是不讲什么情面。〞
香宜应声,迈著小碎步穿廊上赶路。思忖:今儿什么日子?先是二爷白日里突然出现,而后,一直都静悄悄,像朵没声纸花似地主子,忽然间活了起来!
浑身上下,散发出一家主母的气势……
作家的话:
走一些过渡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