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情进到小厨房时,那里面有五个丫鬟和两个小厮,烧水、洗米、切菜,一片忙碌的景象。
见到二夫人来,主管厨房的丫鬟甩著湿淋淋的两只手,赶了上来招呼:〝夫人,奴婢已经拟好菜单。〞兴许香宜传话时加油添醋,厨房丫鬟禀报的声音微微抖著:〝主菜是红烧肉、香油淋鸡、蚝菇溜绿笋,加上白萝卜山药汤。拼盘因为时间太紧,就简单弄个醤花生、卤笋干、咸火腿切片三拼。开胃菜是蒜蓉黄瓜、酸白菜……夫人觉得,这样还行吗?〞
当然行!有荤有素,安排得挺好。墨情满意点头︰〝就照这样办,张罗个十人分量。大伙儿都抓紧了时间,手脚麻利些!〞为了起带头作用,她卷起衫袖,也想找些事来做。
倒把一帮丫鬟们吓坏了。香宜忙劝说她打消念头:〝夫人怎么能亲自下厨房呢,您一旁坐下,眼睛盯着就行了。〞
她早就不是那个事事要人服侍,只看不动手的娇贵公主!眼珠子四下打转,瞧见墙角边上躺着个麻袋,里面掉出几颗拳头般大紫芋。问道:〝那芋头,可有打算要拿来入菜?〞一听没有,她顿时精神奕奕,打算要露上一手。
很熟练将洗净的紫芋排入蒸笼内,放上大锅蒸煮。想着再次为严斗苍下厨做甜点,时空变换,是在他的府宅里,而她已成为他的妻子。心中感怀,更坚定了要忘却往事,做一个称职好妻子的决心。
门边此时传来急踏踏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是二爷派给她的新月居管事周妈妈。
周妈妈一进门,瞧见站在灶台边的二夫人,原本的来势汹汹一下就收敛,恭谨施礼︰〝夫人,听说您给外院的严总管传了话,让外院晚上别给二爷开伙?〞
墨情点头,直接回答:〝是啊!瞧,这里不正在张罗著吗?〞
周妈妈面容抽了下,似是气急得很,可面对墨情不好发作。憋着气说︰〝咱府里,内外院是分开的。内院里的女眷,从来不管外院爷们儿的事。这是老太太立下的规矩……〞
〝哦?〞最后说的那句,是搬出老太太来吓唬她?
墨情和婆婆相处的时日还太短,交谈也太少,说不上亲近,对于老太太的脾气并不清楚。就墨情的立场,很想同婆婆多交流,彼此间多些了解。可几次去到老太太面前请安,说的都是天气如何,早膳吃了什么。礼貌性的对话,谈不上三句,就到了老太太诵经念佛的时候,她便得退出房去。
身为晚辈,对待婆婆自是要尊敬。但是,若拿老太太来压制她,那可不成。
不自觉地语气就冷了起来:〝新月居的小厨房,不能给二爷张罗晚膳?这规矩,二爷可有说过?〞
〝没有。二爷没说。〞周妈吗摇头,察觉不对,忙说:〝可是……〞
墨情立即挥手打断。
〝既然二爷没说过,那就没问题了。〞她有自己的一套说法:〝昨日,老太太交待,要注意二爷的起居,多给他备些营养的膳食。想二爷朝政繁重,劳心劳神。这照顾饮食的重责大任,当然是落在我这为人妻子的身上。〞
遂无视周妈吗的阻拦,墨情埋头苦干,认真揉面、磨芋泥,蒸出一颗颗饱满香甜的紫芋酥。
带着大小丫鬟提着食篮走进严斗苍在外院的厅屋时,墨情见到正中央红木太师椅上,高坐着的端正肃目,威仪凛凛的夫君。
而严斗苍锐利惊讶的眼神瞧着她,脸上平静如常,眉心微微地凝蹙。
早先总管来报,说是二夫人传了话来,要招待议事的臣僚们用晚膳,以示慰劳。此举,是许多官门家夫人拉拢人脉的手段,本是稀松平常。但是,总该先知会一声,征求他的同意。这情儿,行事仍不改从前的作风,还是想一出,是一出!
见她端著一四方漆盘行到他身旁,轻说:〝二爷,请慢用。那粉纹小碟里放的是情儿亲手做的甜芋酥,您尝尝!〞
芋酥?不堪回首,惨痛的记忆浮现脑海。他心下一凛,长指捻起酥饼,二话不说送进嘴里。
〝二爷?〞情儿被他突兀的举动惊住……甜点该最后吃才是呀!难不成,夫君饿得狠了,饥不择食?幸好座下的丫鬟们还在陆续为官员们上食盘,没人留意到方才严斗苍可怕的吃相。
〝嗯……〞男人细细咀嚼著舌尖上的绵绵香气,放下心来。赞了声:〝很好,是甜的……〞
甜酥不甜,难道会是别的味道?她白了大人一眼。没多想,回过身去看着丫鬟井然有序送上食盘。
严斗 苍以为墨情行事是兴之所至,其实,她是在心中稹密规划过的。
派人给严三善传话时,同时也打听好,今日到首相府里会唔的,均是文书阁、龙渊阁书院里德高望重的大学士。这些儒士们满腹经纶,一旦谈起国事来,动辄几个时辰,辟析时事利弊,即使用餐食间都舍不得停下片刻。
由于餐堂里用膳,少不得需要婢女下人布菜服侍,谈论起国事并不那么自由方便。是故,多数时候,严斗苍吩咐送进简食和水酒,议事厅内与一干鸿儒学士们,高谈阔论聊到深夜仍不知累。
得知此细节,墨情很快想好方案。
命丫鬟取来一套红漆镀釉方盘,同时拿出各色的碟盘、碗盅。漆盘里必需排放三菜一汤,外加一碗白饭还有拼盘、凉菜。为此墨情花了不少心思,手拿大小不一的碟碗,盘里比画好一阵子,才终于选定适合的碟具。
摆盘和装饰,也是不能马虎。色、香、味都要兼顾。
而墨情头一回以首辅夫人的身份正式出现,自然是引来座上官员们聚集的目光。见她神色从容,风范大度。指挥若定。精致摆排的一盘盘餐食,丫鬟们迅速利落地送到官员面前的桌几上,随即退开。
这也是她的巧思之一。不想落个打断议事的口实,吃力还不讨好,反被严斗苍怪罪!
〝诸位请慢用,妾身告退。〞老爷们谈论国事,女眷在场是不合适的。这点常识墨情心知肚明,快快退出去方是聪明。
〝首辅夫人辛苦了!下官当敬夫人一杯。〞有那眼力介灵敏的,连忙起身举杯致意。旁的人见了,立即就跟着附合。
〝多有叨扰,给夫人添麻烦了……〞
〝夫人随意,下官先干为敬……〞
左一句、右一句,喊著夫人。墨情迤然回礼,目光不禁看向那端坐厅堂之上的夫君。
忽然想起从前宫廷之中,她几次问他,何故不愿许婚?皇宫林树翠郁,徐徐和风中他青丝飞散,儒雅的眼底深悠远长。太深太沉,她总是看不透。就如同此刻,看不出他的喜怒。记忆里,他的回答只是淡淡的一句:〝斗苍不想天下人,只记得墨国有一位严姓驸马……〞
所以,他现在该是志得意满了吧!
满座官员,如今知道的是,严大人的府宅里,有一位出得厅堂的首辅夫人……
离开议事厅门,墨情没回去内院。
她打发丫鬟回去新月居,自己却是穿过长廊,往右边拐往严斗苍的书房。
〝夫人,这天马上要黑,咱该回去了。没二爷的允许,不能在他的厅屋里逗留。〞跟在身后的香宜紧张回顾,怕被人发现。
墨情瞄她一眼,脚步仍是朝着既定的目标。〝你若是怕了,就自己先回。〞
既然来了,她当然到夫君夜夜流连之地去瞧上一眼!
穿廊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夕阳的逆光中渐渐消失……
同时间,议事厅里,严斗苍靠坐太师椅,手执碗盅暖胃的山药汤喝下肚,耳听座下某大学士在大吐苦水。
〝首辅大人,今年度太学院的藏书阁该要翻修,并且添置新的书册。旧有的书籍有的虫蛀,有的受潮发霉,缺页破损不堪使用。这经费预算,是上年度就核实批准的了。可如今听到的消息却是,工部要等到明春才要发包动工。而新书则要明秋才发包印制。这……是要让太学生们无书可读吗?再说了,只要是稍有风雨,藏书阁就漏水淹成河,学生们光是救书晒书就忙得不可开交,那里能静下心来学习?”
〝工部的说法是,藏书阁用的是砖石建材,方能防虫蛀。所需的工匠、器具,要耗费较长时日才能备齐。〞另一位学士也接着发难,〝那怎么,军机处神武营的兵器库,说建就三个月之内建好了呢?是看咱们文人不起,觉得文官好欺?〞
文官恃才,武将傲物,相互看不顺眼,自古皆然。
严斗苍也不接腔,平心静气:〝本官会召工部侍郎来问个明白。藏书阁该修,兵器库也不能等。一码是一码,别混一块儿说。咱们着眼的重点,是在朝廷的新政改革。要把大方向抓住了,枝微末节,让下属的事务官去操心!〞
吞下小碟上最后一颗紫芋酥,口齿留香。
看看时辰,严斗苍起了送客的念头。
大事已经说得差不多,再继续下去,多是闲嗑牙抱怨发牢骚之类,言不及义。他没太多兴趣。
倒不如……
上新月居去探望他新婚的娘子!
作家的话:
严大人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锦绳
对情儿的手艺 不太有信心~~
结果 她去他的书房
他去了她的新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