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紫鸳喊他,严斗苍转身回应。
〝有事?〞
〝下个月干娘的寿辰就要到了。虽说不是整寿,府里总要摆几桌宴席,请个戏班来热闹热闹。这些事,干娘不会主动开口的。得要二哥亲自吩咐才行。〞
〝嗯。前些日我也想起此事,本来要吩咐的,一忙竟就忘了。此事,由鸳表妹全权拿主意就是。〞
全权拿主意?
墨情嘴里嚅动了下,想说些什么。
紫鸳抢先温温婉婉地福了一礼︰〝有二哥这话,妹妹就斗胆放手张罗了!干娘这一阵挺闹心,情绪一直低落。刚好藉庆寿之名,哄她老人家开开心!〞
这又是什么话?这一阵府里就一件大事,严斗苍娶妻!紫鸳之言,话中有话,可那呆头鹅一般的男人竟似不知不觉。
〝好。那就有劳表妹多费心。〞说完,严斗苍便迈步前行,墨情忙提脚跟上。
她回眼望着仍站在夹道的槐树下的冯紫鸳。满庭枯黄落叶飘在那一身红衣裙上,好似冬日的雪。细皮白嫩的姑娘,眸光紧盯渐渐远去的男人背影,几许失落。见墨情回头,她的嘴角竟弯出淡淡的笑,而后转身。
墨情默默随在夫君身边,心里像是堵著颗石头。她原本没有过要当家作主的企图,这会儿让严斗苍没心没肺一句‘全权处理’给激发出来。再怎么说,府里有个二夫人啊!筹办老夫的寿宴,主事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二爷……〞才刚刚被教导不要有太多意见,她斟酌要怎么说才不显唐突。〝那老夫人的大寿,我这做媳妇的,也要表示点心意,是不是?〞
严斗苍嗯了一声,没下文。墨情便自顾自往继续说︰〝按说,照辈份排,我这二夫人……〞
〝娘的喜好,你知道多少?〞
满腔的热情,被冷冷的一句问话硬生生浇熄了。
〝不知道的,情儿可以问、可以学……〞她不服气。想她多次代表父皇、母后出入边境诸国,来往的都是国王贵族。如今小小一个严门府宅,算得上什么场面?严斗苍忒小看她了,想来有气,她上唇咬着下唇,粉嫩的chún瓣上浮出浅红的痕印。
〝回头再说吧!〞严斗苍不置可否,〝去换身衣服,随我出门去。〞
表面上冷冷静静,墨情的心思,他其实都懂。
与其让母亲不高兴,不如妻子稍受点委曲。私底下,他可以另做补偿。他打着如意的算盘。
而今日,的确是预定好有其它的行程,需得带着她出门一趟。
方清早,艳阳便炽热高挂。滞闷的车厢里,小妻子仍然记恨,故意偏头不瞧他,转头看着窗帘外的熙来攘往。
便趁此机会,大大方方,专注认真地打量着她。看她秀亮的髪,盘成简雅的云髻。粉黛娥眉,入眼皆是颜色。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移……
从前,他只知要熟读圣贤书,不曾、也不敢作那样的绮丽念想。
是何时开始,将这男女间的爱恋,放到了心上重要的位置?是那一日偶遇,见她孤怜寒弱?是那一天餐楼里,见她与另一个男人的狎戏嘻笑?反正,都不重要了。如今,她是他的妻,睡的是他的床……
〝夫君,你笑什么?笑得那样高兴!〞墨情昵眼相问。这男人,今日有些怪。葫芦里不知在卖什么药。〝一大早拉情儿出来,究竟要上那儿去?〞
话才问完,觉得马车拐了个大弯,行往城西的方向。
心中一动,莫不是……
〝义孤院?我们要去义孤院?〞她雀跃地声音有些抖。
〝是啊!娘子这会儿开心了?〞严斗苍微笑着。见到她展露笑颜,忽觉,连艳阳都明媚!
往西城的官道走了一段,之后就是碎石的窄径,马车巅簸得厉害。摇摇晃晃,类似是船行在海面,波涛上下起伏。
严斗苍见状,挪动身形,坐到了墨情身边。横举长臂,将她揽在怀里。嘴上虽没有什么言语,但是亲腻呵护之情,墨情一时内心悸动。
辘辘的车轮声中,她的细微呼吸混着他沉稳的气息。不自主地,小小的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好像是靠上一颗牢固的大树。从此以后,无论是刮风还是落水,都要这样依靠着他!
想起前几次与他同乘,心有芥蒂,相看两相恨。
今时,俩人已是结髪夫妻,时间过得真快,成亲将近一月了呀!这样亲密契合的感觉,好像才初初滋生。
想起洞房花烛的那一夜,很混乱的夜晚,当时冲撞很深刻,事后想来却是模糊。或许,因为太多情绪,激动、兴奋、害怕、羞怯……混合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卷在云里雾里,瞬间的爆闪之后成为茫然一片。
快得来不及咀嚼,也就谈不上留下什么滋味。
如果,再来一次。
肯定要细细、慢慢地体会。
想着,车里的温度又更热了几分,掌心冒出细汗。
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急促了起来。她连忙坐直身体,往窗边靠去,和他间隔出些距离。
突来的疏远,让男人无措。方才还好端端,瞬间就又闹起性子?
严斗苍不明究里。暗想,自己又是那里触了她的逆鳞?果然,女人心,海底针。要弄懂女人,比做学问还难上百倍!
车行在此时减慢速度。
义孤院的槛门已经敞开,车辇一路行入,直达到正厅廊道阶前停下。
管事的嫲嫲领着一干院吏、杂役、以及排列两侧的院童,盛大而热情地欢迎著贵客的到来。如此大张旗鼓,出乎墨情的意料。心想,自己那来那样大的面子?该是因为首辅大人的大驾光临,才会摆出这般隆重之阵仗!
许多引颈张望的小面孔里,她看到小木。瘦瘦的身形被挤在树䕃的角落,眼巴巴朝她挥手。
心里一直很挂念他呀!想着,便要往小木方向走去。
〝跟着我来……〞严斗苍低声示意要她跟随,走上长廊,行进正厅。
〝去那里?〞她一边问,一边回头张望。
广场上,严斗苍的随从将预先准备好的几大箱回门礼抬下车,打开箱盖一一发放。红红绿绿,大包小包。一张张小手接过之后,都是笑颜逐开。想来,严斗苍出手大方,替她做足了面子。心里的感动又多一分,欲开口说声谢,才抬眼,发现已经穿过正厅,走到后侧小院的一座青竹凉亭内。
正纳闷,来此要做什么?
严斗苍弯腰拱手,态度恭敬。
〝娘娘,公主……微臣,带来了……〞
〝首辅辛苦了。〞亭内一道艳色金贵的身影。牡丹枝纹长裙,晶紫珍玉珠花,话音高雅而尊荣:〝本宫,想同……令夫人……私下话几句家常,大人能否行个方便?〞那问话,其实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严斗苍躬身退出亭去,很快就不见人影。
墨情已经惊喜得眼眶含泪,说不出话。
〝娘娘……民女……民女……〞她该要曲膝叩见太子妃才是,可脑子却冻住了,使唤不了僵硬的身子。
〝自家人见面,夫人不必拘礼。〞太子妃忙拉她并肩在木头长条凳坐下,解去两人间尴尬的处境。笑里带着辛酸:〝琼芳一直想来见姐姐,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父皇……严命警告,若有私下相通,绝不轻饶。〞
〝民女懂得……〞墨情说着便红了眼睛,〝其实,娘娘不必冒此大险前来见面……还是快快离开才好。〞说着,她忙要站起身。
〝别急!〞太子妃不急不徐,〝今天,可以同姐姐好好地叙叙话!〞
何故?今日有什么特别吗?
〝情姐姐!〞竹亭旁一颗手臂环抱粗的大树后方,猛然窜出个清秀的年轻男子。急吼吼跳过亭栏,蹦到墨情眼前。
〝韩宣!〞这个自那日重伤他后就再没见过的表弟,听严斗苍说是派人遣送出城,不许他再出现。怎么,又回来义孤院呢?板起脸来教训的口吻:〝你还敢来见我?应该有多远,走多远……〞
〝姐姐别这样凶!我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大大方方留在这里,谁都不能赶我走。话说,你新婚大喜,这么快,就有了新人忘旧人?〞
说的是什么话?直教墨情气到吐血。
作家的话:
又杀出程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