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安明显感受到了敌意，这种感觉真特别。
“不是，我是她的雇主。”王旭安盖上笔电，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上，轻松但不失礼貌地注视着冷然的池庭州。
没想到会获得这种答案，年纪尚轻的池庭州没有控制好表情，短短一个失神就把心里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王旭安面前。
错愕、不解、怀疑。
池庭州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你妈妈受伤是我儿子造成的，理所当然要来照顾她。”王旭安不避讳让他知道事情真相。“我想她怕你担心，没有跟你说得很详细。”
“她说她手受伤住院。”都住院了还说不严重。本来就不想要母亲继续做清洁工，现在还因为雇主小孩的缘故受伤住院，池庭州难免生了些气，口气变得更差。“我妈妈为什么会受伤？”
“因为我儿子想要给她……”王旭安摸了下眉心，无奈地说：“一点教训。下手没个轻重，害你妈妈跌倒，折断右手。”
池庭州不敢置信，质问道：“我妈做了什么？你儿子凭什么教训她？”
王旭安想了下才回答。“就凭他是我儿子，如同你是许小姐的儿子一样。”
“什么意思？”听到第一句话，池庭州怒气直线拔高，还没等他展露出来，后面那句话就把他死死绑住，怎么想都不明白。
“他担心你妈妈变成我女朋友。”即便他再三保证，王峻睿还是听不进去，天天自己吓自己。
想起进来病房说的第一句话，池庭州瞬间变脸。
这年纪的孩子不容易认错，觉得认错就是输了，谁喜欢输的感觉呢？池庭州当然也是。他冷著脸问：“因为这可笑的原因就可以设计我妈妈，害她受伤吗？”
“当然不可以。”王旭安正气凌然地说：“我孩子不懂事，我向你道歉，同时也谢谢你的懂事，我相信我很安全。”
池庭州：“……”可恶，说不过这个大叔。
心情已经很糟糕了，现在还恶化，池庭州决定在许典瑶回来之前都不开口了。
“州州？”许典瑶在三个小朋友的簇拥下回到病房，第一眼就看中靠窗而坐的帅气儿子，马上笑了开来。“你来看妈妈吗？”
“嗯。”池庭州淡淡地应了声，站起来双手插兜，侧头盯着她吊起来的右手。“还好吗？”
“还好，医生说断的很漂亮，所以处理起来很简单，也很好照顾。妈妈没事的。”许典瑶开心地走到池庭州面前，发现他不仅穿着校服，书包、手提袋一个不落，讶异地说：“你一下课就过来了？怎么来的？你爸爸载的吗？”
池庭州悄然地眯起眼。
见儿子脸色转黑，以为池庭州误会她又想借着住院的名义，透过他跟前夫联络，许典瑶立刻改口，讨好又小心翼翼地赔笑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过来的，没有其他意思，你不想回答没关系。妈妈去帮你买点喝的。 ”
“不用了。”池庭州阻止了想往外跑的许典瑶，压制着烦躁说：“我骑脚踏车来的。学校外面有公共脚踏车。”
“天气这么热，辛苦你了。妈妈去帮你买饮料吧。”许典瑶说完又要往外走。
“许小姐，我去吧。”护工收到王旭安眼神指示，握着手机站了起来。“你留下来陪你小孩，我顺便去买点东西。”
“谢谢，麻烦你了。”许典瑶单手掏出钱包，已经训练到有反射动作的王峻睿马上窜出来接手，按照指示抽了一百块出来。“帮我儿子买红茶拿铁，冰的。”
“好。”护工接过钱离开，走出病房前还回头看来许典瑶母子一眼。
不只护工觉得奇怪，王旭安也看不透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池庭州很在意他母亲，在她面前却一副债主样，冷淡疏离，几句话都欠奉；许典瑶对儿子对儿子百依百顺，低声下气，却又不像一般溺爱孩子的父母，地位完全反了过来。
虽然是父母跟孩子是相欠债的关系，断然没有许典瑶跟她儿子泾渭分明的债权人跟债务人的风格。
但他是外人，没立场多说。
“州州吃了吗？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餐？妈妈帮你订个便当，还是你想吃其他的？”许典瑶想多留一下池庭州，满心期待他可以答应。
“好。”幸好池庭州没有拒绝，不然许典瑶不知道会有多失落。
“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聘请我的业主。你叫他王叔叔就可以了。 ”许典瑶逐一介绍。“这是王叔叔的小孩，其他两位是他的同学。”
“大哥哥，你好。”王峻睿打招呼，把可乐递给王旭安。“阿姨买给你喝的。”
王旭安看顺着可乐看向儿子，再看向许典瑶，装作无意地问：“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许典瑶跟王峻睿都还没说话，壮壮同学就抖得像被揍了一拳的蒟蒻。“没、没有，我们没有吃冰，没有做坏事。”
黄景伦受不了，直接踹了他一脚。“林博兴你是猪吗？”
“那个……天气太热了，我想吃冰。”许典瑶只能跳出来承担罪责。“总不可能让他们看着我吃吧？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买给他们三个了。”
王峻睿一脸无辜，故作听话的小宝宝。
“不要太常吃。”王旭安开了可乐，喝了一口软性表达他不追究了。“两个礼拜都不能再吃冰了，知道吗？”
“知道。”王峻睿卖好地说，笑得又假又灿烂。
融入不了现场气氛的池庭州很讨厌这种多余的感觉，在他爸爸那里这样，在他妈妈这里也是这样，烦躁油然而生。他痛苦，又怎么受得了别人好过？
池庭州盯着王峻睿说：“就是你害我妈妈受伤的？”
还能跟黄景伦他们嘻嘻哈哈的王峻睿立刻收声，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张望。
场面火药味一触即发。许典瑶连忙打圆场。“只是闹着玩，不小心受伤了而已，你不用紧张。”
“他可不是这么说。”池庭州看了眼王旭安，见他神情泰然自若，不禁怀疑起这个人骗他，想看他笑话 ，或是借机把他妈妈开除了。“都叫你不要当清洁工了。”
许典瑶语噎，不知道这跟她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害许阿姨受伤是我的错，我在反省了。”王峻睿不知何时走到王旭安旁边，捉住他衣服一小角，有些胆怯但又不肯服输，大声地说：“还有，许阿姨不是清洁工，她是家事服务员。她很厉害，煮的饭很好吃，还把我家整理的很干净。我爸爸说这是专业，我们要尊重专业！”
王旭安拍拍他的手，表示赞扬。
池庭州被这一大一小气死了，斗不过又拉不下脸，差点没原地爆炸。
“我手受伤，暂时也不能工作了。”许典瑶对王峻睿笑了笑，没想到被这孩子维护了，真窝心。她无声地对他说了谢谢。不想让儿子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她招呼池庭州坐到病床边，关心他几个问题：“考试还顺利吗？考完有没有打算去哪里玩？”
“还好。没计划。”池庭州干巴巴地回答。
许典瑶则是生硬地变着话题，母子俩磕磕绊绊，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
“爸爸，许阿姨的小孩这么大了喔？”王峻睿一直偷瞄病床，同时小声跟他爸爸嘀咕。“他跟许阿姨感情是不是不好啊？”
“会吗？”黄景伦也加入讨论行列。“比我跟我爸爸好了。”
壮壮同学则是努力憋气。他真的在王旭安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是许阿姨自己的事，你们私底下不要问她，知道吗？”王旭安点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吩咐著。
“我知道。”王峻睿乖巧地说：“爸爸讲过不要提别人难过的事情。”只是他不喜欢许阿姨的儿子。
护工回来了。除了许典瑶托她买的饮料，还有他们所有人的便当。
“糟糕，妈妈忘了订你的晚餐。”许典瑶这时才想起来事情做一半，愧疚地站了起来。“我去楼下帮你买，你想吃饭还是吃面？”
“别紧张，我已经订好了。”王旭安扬扬手机，要许典瑶稍安勿躁。
不知道池庭州的喜好，王旭安点了最安全的小火锅，吃饭的时候壮壮同学两眼都黏在那碗快要满出来的火锅料上。
王旭安不是特别讲究的人，却也容忍不了每天吃一样的东西，就算是同一家店，菜色也会轮著点，壮壮同学这几天吃得很开心，可是菜单上没有小火锅，好久没有吃小火锅了。
壮壮同学不敢跟王旭安说，直接找许典瑶。“阿姨，明天可以吃小火锅吗？”
“可以……吧？”许典瑶看向王旭安，晚餐都是他决定的。
王旭安笑着应允。“ 可以。”
壮壮同学开心到握拳挥了下，黄景伦看不过眼骂他白痴，两人又吵起来了，许典瑶再度出来当和事老调停。
这让池庭州不太舒服。他跟他妈妈相处就没这么自然。
“怎么了？”许典瑶关注力有一半放在儿子身上，看到池庭州停下筷子，不由得担心。“不合胃口吗？还是你要吃我的？”
许典瑶把烤鸡腿放到小火锅的盒盖上。
这种讨好并没有让池庭州开心，他反而更躁郁了。为什么不能正常对他？一定要如此卑微吗？
但是池庭州没办法把他的想法好好说出来，万一是他小题大做，脸就丢尽了。他把话题转走：“你什么时候出院？”
“下周一就可以出院了。”虽然儿子不见得会来第二次，许典瑶还是叮嘱他：“下礼拜就不要过来了。”
“出院后怎么办？”池庭州看了眼她吊起来的手。“生活能自理吗？”
“不行还有潘阿姨啊。”想起儿子没见过潘宜青，许典瑶解释道：“潘阿姨是我高中同学，我在她的公司上班。她会照顾我的，不用担心，如果你有空，想看妈妈，假日可以去我那里住，我有帮你留了个房间。”
“嗯。”池庭州轻轻地应了声，把鸡腿推向许典瑶。“你吃吧，我还很多。”
七点一到，就是小朋友的上课时间。池庭州看到家教进来，病房瞬间变成一对三的迷你补习班，无言以对。
“怎么会在这里上课？”池庭州百思不得其解。
许典瑶把王旭安的壮举说了一遍，末了还夸奖了一番。“王叔叔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这不是他该做的吗？”池庭州不太愿意承认，甚至担心许典瑶跟他接触久了会有不一样的心思。“你好了之后会继续在王家工作吗？”
“还不确定，看公司安排。”儿子好像不太喜欢她的工作，上次跟他说的那些话果然说服不了他。
看出母亲笑容里的勉强，池庭州便打住不再问了，母子俩陷入沉默。
“我要回去了。”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池庭州背起书包就要走。
“这么快？”许典瑶难掩失落。
好久没见儿子了，坐一会就要走。
王旭安这时插了嘴。“多留一会儿，九点我再载你回去。”
“不需要。”池庭州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妈妈等了好几天了，不能多陪她一下吗？我们这里谁是她的家人？”王旭安淡然地道：“就算不说话，各做各的事，你妈妈还能多看你几眼。”
池庭州像被公开教训了一样，脸上火辣辣的，不悦地看了王旭安一眼，但也为了许典瑶又坐了下来，拿出课本温习。
“不是考完了，还要看书啊？”许典瑶开心到傻了，愣愣地问了句。
池庭州说：“大考结束，还有小考。我每周都要考试。”
“这么辛苦？”想到儿子晚上还有才艺班，许典瑶心疼坏了。“有人帮你炖补品吗？”
“没有。”池庭州冷哼了声：“谁煮给我喝？”
“不然……不然你假日来我这里吧，妈妈炖给你喝？之前我们有一堂课就是专门讲食疗补品的。”
“再说吧。”池庭州讲完这句就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许典瑶失望又强忍的表情心像被扎了一下，才又生硬地补充了句。“我有空再过去。”
“好。”儿子不排斥到她那里就好。
许典瑶松了口气的举动太明显了，王旭安装瞎都来不及，但他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让她慢慢体悟跟改变。
到了九点，三个小朋友下了课准备回家，池庭州也要走了。
许典瑶依依不舍地送走儿子，考虑许久才下定决心传了讯息过去。
【谢谢你来看妈妈，不要太累了。妈妈爱你。】
池庭州握住手机，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不发一语。
车里没人说话，只有音乐声流淌，三个小朋友早就累得睡了过去。
王旭安在池庭州的指示下开到了一处高级住宅区，知道许典瑶的前夫经济条件不错，没想到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好，难怪在小孩面前不自信，而池庭州也不太能接受许典瑶的工作。
地位从家里的女主人变成佣人，落差宛如天与泥。
“前面闪黄灯的路口停车。”池庭州声色平板，虽然对王旭安的印象不好，下车前仍不忘礼貌。“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小心。”
“好。”王旭安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嘴，然而想起许典瑶在路边哭泣，在超商自责，在病房暗自神伤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就控住不住地鸡婆了一回。“别小看你妈妈，也别小看你妈妈的工作，那是她振作起来的依靠。”
池庭州开门的动作顿了下，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只是不想看她那么辛苦而已。对了，还骨折。”
对于池庭州的冷笑，王旭安并未恼怒，还反过来鼓励他。“你加油，努力念书，看你妈妈能不能再辛苦个十年就能靠儿子养了。”
池庭州愤愤地下了车，看王旭安开车离开，不悦地耙了下头发。“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