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池庭州却始终无法释怀，愧疚更随着时间逐步增加，啃食他的良心。
到了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池庭州选择面对。
许典瑶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儿子，用着不是很确定的声音问：“你要跟我道歉？你有做错什么事吗？”
“我是故意从才艺班把王峻睿带走的。”池庭州沉下目光，不敢与许典瑶对视，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
他觉得羞耻，心里却有一处紧绷的地方松开了。
“为什么想把小睿带走？你要带他去哪里呀？”许典瑶想了好一会儿才对上池庭州说的话。
“我想报复，想让你担心……”池庭州深吸了一口气，把他这阵子沉淀之后才察觉到的深层讯息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骂我。”
狠狠地骂，不留情地骂，最好能动手打他。
前面两个理由还说得过去，池庭州强调的那一项却是许典瑶想破脑袋也无法推测出原因来。
一秒想向王旭安求救。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许典瑶掐死在脑海里。真的向王旭安求救，很可能让池庭州感生排斥与她分享、坦白，甚至是直言他感受的想法。
为了维护她跟池庭州的亲子关系，她要靠自己努力。
“为什么希望妈妈骂你？”许典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问题，只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心静气，希望不是她单方面以为。
池庭州绞着手指，想了很久才开口：“我对你说过很多很过分的话，可是不敢跟你道歉，又嫉妒你跟王峻睿的感情比我好，我觉得王峻睿才是你想要的儿子，我──”
“州州！”许典瑶双手包覆住他的手，阻断他的话，认真且严肃地看着他说：“你是我的儿子，不管你的想法是不是与我一致，你都是我最疼爱、最在乎的小孩。你对我说过很多很过分的话，那是因为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我们彼此都有不对的地方，妈妈也要跟你道歉。”
“不是的……不是的……”池庭州鼻间泛酸，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不要怕，妈妈一直都在。那段时间对我们来说都很痛苦，我们都不愿意回想，但不要否定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它让我们成长，变成更好的人。”许典瑶一一抹去池庭州忍耐不住而落下的泪水。看着儿子无声哭泣又拼命隐忍的模样，许典瑶哪里不难过，马上跟着红了眼眶，母子俩哭成一团。“妈妈不怪你，你不要过度自责，不过妈妈希望你能跟小睿道歉，可以吗？”
池庭州怎么可能拒绝，几乎不经思考就点头。
“好，妈妈会安排你们见面。”许典瑶握紧池庭州的手。“不过州州你要记得，不管小睿原不原谅你，你都对得起你自己。”
池庭州恍忽地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当初他有些厌烦的无知的母亲，早在他忽略的地方，破茧成蝶了。
放在一年前，他是不敢相信许典瑶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她几乎放弃思考，没有主见，随着丈夫的意思摆弄人生，过得相当安逸，也相当无趣，所以在池建辉出轨，坚持离婚，她一本简单的世界就崩毁了。
但是她撑过来，也站起来了。她认为自己依旧平凡，但在熟识的人眼中，已经是不同的光彩。
他居然现在才发现。
“妈……”池庭州愧疚地喊了声。
“嗯？”
池庭州手指都捏到发白了。“那个……王峻睿喜欢什么东西？我想买个礼物。”
他原本想问许典瑶会不会害怕，跟王旭安在一起会不会恐慌？他对王旭安的背景不甚了解，只知道家里开公司，可单就王旭安跟池建辉的外在条件比较起来，他实在没办法昧著良心说他爸居冠。
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硬生生拐了个弯。
许典瑶柔了眉眼，怎么看池庭州就觉得他好。“我也不知道小睿喜欢什么，他房间里好多我喊不出名字的东西，不过他会抱着恐龙娃娃跟钢铁人睡觉，最近在学乌克丽丽，看水浒传。”
池庭州点头，默默地记了下来。
他距离王峻睿的年纪太远了，拿捏不准小孩子的喜好，但是王峻睿的心理年龄似乎又跟他的生理年龄有段不小的落差，完全颠覆了他对小孩子的印象。
池庭州花了几天的时间挑选赔罪的礼物，砸下重金买了可变形的机器人模型跟各地特色建筑模型，打好道歉的草稿，趁通勤跟洗澡时，反复练习。
一来是他的王峻睿抱持亏欠，二来是不想丢他妈妈的脸。
现实如此，他再排斥也于事无补，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狼狈、更不像话，与其跟既定事实斗争，不过想办法让事态变得更好。
这是他从许典瑶身上学会的道理。
他要保护许典瑶，用他能做的方法。
饶是池庭州做了再多准备，涉世未深的他，在直面自己理亏的事情上，对面坐着的又是一抹眼神就让人心惊胆颤的王旭安，难免还是露了怯。
身为另一名当事人的王峻睿反而是全场唯一状况外的人。“州州哥哥找我什么事呀？”
许典瑶悄然地用眼神鼓励他，而池庭州的勇气本来就源自于许典瑶，再难都得跨出这一步。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对不起。”池庭州猛一闭眼，深呼吸，憋住这一口气把重点道了出来。“上次我是故意把你从才艺班带走的。”
“你是说带我去百货公司吃冰的那一次吗？”因为王旭安限制他吃冰，喝碳酸饮料，所以相关记忆他都记得特别清楚，搜寻起来仿佛按了Ctrl键+F键。
在旁的王旭安瞬间捕捉到关键字。“吃冰？”
“那天刚好买一送一，州州哥哥一个人吃不完两份，所以找我帮忙。”王峻睿解释的有理有据，还一副“我很勉强”的样子。“爸爸，你说做人不能翻旧账的。”
王旭安皮笑肉不笑。“这笔还没入账，不算旧账。这个月你都不能吃冰了。”
“爸爸，今天才七号耶！”王峻睿跳脚，后面禁止吃冰的日子他两只手还掰不完。
“已经少一个礼拜了，还是你要算足一个月？”王旭安一点折扣都不肯给，铁面无私的很。
王峻睿只好搬救兵。“典瑶妈妈，你看爸爸啦。”
“嗯，要听爸爸的话喔。”许典瑶歉然地微笑，摸摸王峻睿的头说：“我们要往好处想呀，至少今天不是一号。”
王峻睿很生气，但是他没办法，只好把一旁僵住的池庭州拉下水。“州州哥哥也有吃呀，那他到月底前也都不能吃冰才公平吧？”
“什么？”池庭州接不到这突然向他发射的炮火，一脸茫然。
“你不是要跟我道歉吗？月底前都不吃冰我就原谅你。”王峻睿怨念太重了，还当成条件开出来逼池庭州接受。
“是没问题，但是……”池庭州本身就不爱吃冰，别说月底，年底前都不吃冰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难达成的目标。“你就这样原谅我了？”
好像今天的聚会才刚开个头，连致辞都没有就宣告结束了。
“你觉得很奇怪？”王峻睿歪头问：“我才觉得你跟我道歉很奇怪呢，你想对我做什么吗？”
“没有，就是……”他就一时冲动把人带走，根本没想过要对王峻睿做什么，但是本身把人带走就是错误行为。“我没有经过……王叔叔的同意就把你带走，让他担心。”
“那你道歉的对象应该是我爸爸才对吧？”王峻睿偏头想了会，按照这逻辑推算起来，他跟池庭州离开没有预先告知王旭安也是错的。为防王旭安把这件事算到账目上，王峻睿决定一回合内结束这话题。“你不用道歉啦，我知道你想认识我，也跟你说了，不会跟你抢典瑶妈妈的。”
他的占有欲是对外人，对自己人可慷慨大方了。
王峻睿觉得自己很棒。
对此，池庭州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总不好追着人道歉，还要对方提个条件事情才算过去，可这样重重提起，轻轻放下，过不了他心里的那道坎。
他都高中了，不到两年就满十八，欺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算什么样子？对方不仅不跟他计较，心里还美化他？
池庭州没谈过恋爱，都觉得自己是渣男了。
看出儿子在跟自己较劲，左右无法持平，许典瑶想帮忙却无从下手，只好悄咪咪地求助王旭安。
这种下意识的依赖感让王旭安通体舒畅。
许典瑶总说自己不聪明，没情商，事实上她直觉很强，分寸感很好，两个小孩之间，只要让王峻睿受委屈，许典瑶绝对不会开口，逼也要逼自己扛下来，但只要不损害王峻睿的利益，一有问题，许典瑶总会本能寻找他的存在。
他喜欢许典瑶的信任与依赖，同时又心疼她在这段关系里，要把事情逐一分析清楚后，才敢跨出一步。
“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就在你的能力范围内，送小睿一个愿望吧。”王旭安对池庭州开了口，在顾及每个人的心情下，开出了条件。“期限跟范围，就由你决定。”
“连吃冰……都可以吗？”不怪池庭州第一个想到这件事。他跟王家父子交集不算多，但在有限的次数里都能听到他们交锋吃冰的次数。
要是王峻睿的愿望是吃冰呢？吃家庭号的冰淇淋桶呢？他能答应吗？
池庭州一下就抓到问题核心，没看王峻睿听到吃冰，双眼都亮了。
“我说了，由你决定。”王旭安双手交握，面色如常。“还有，别让我知道。”
这对池庭州来说很新鲜。问出这句话的当下，他有些后悔，怕王旭安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受到挑战，他却大度地表示无所谓，丝毫不见好面子的勉强，与他印象中的大人不太一样。
顷刻间，他对王旭安的好感大幅上涨。
听到老爸大方放行，王峻睿讶异且兴奋，手撑在桌子上雀跃地站了起来。“我可以许愿了吗？”
池庭州看了下王旭，见他真的没有任何反感的微表情，许典瑶也跟着王峻睿殷殷期盼地看着他，这才放胆地说：“可以，这个愿望没有期限，你也可以等我以后更有能力了再许。”
“不用了，我要现在许。”壬峻睿古灵精怪地看向王旭安，盯了他好久都没获得其他反应，不由得有些泄气。“爸爸，我真的许什么都可以吗？”
“问你的神灯精灵。”王旭安失笑，两手一摊。“我真的不插手。”
“你说的喔。”王峻睿努力思考，全部的人都在等他的愿望，过了好几分钟了，依旧没有人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王峻睿想到了，神秘兮兮地问：“下个月有四天连假。”
“所以？”想要连吃四天冰？池庭州不由得开始思索起砍价技术。
王峻睿语出惊人。“我要去你家住。”
“为什么？”率先提问的人是王旭安。他实在想不透儿子为什么会突发其想去打扰池庭州，一来两人并不熟悉，二来王峻睿从来没有涉足过池庭州的私人领域。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王峻睿不愿回答，还搬出他刚刚得到的承诺压制王旭安。“你说不插手的。”
“我不插手，但我总能问清楚原因吧？”纵然王旭安内心充满不解，问话仍不急不徐。“为什么想去州州哥哥家住？”
许典瑶跟池庭州同样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目光不离王峻睿，也想知道原因。
王峻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神神秘秘，犹犹豫豫地要了个缓刑。“我暂时不想说。”
“好，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从来就不走专制父亲路线的王旭安闻言，也就不继续追问了，反正到连假前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以了解。
然而这对池庭州来说又是另外一项震撼，直到离开，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刷手机，脑海里还在自主播放着王家父子的互动。
自然、尊重、和协，还有让人羡慕的亲密。
不知道王旭安最后有没有问出王峻睿连假为何要住到他这里来，唯一确定的是许典瑶并不知道原因，池庭州问了几次，许典瑶说王旭安笑笑的并不愿意说，她就不问了。
言下之意，也是让他别问了。
许典瑶本身个性就软，好奇心也在多年伏低做小的婚姻中消弭殆尽，跟王旭安在一起后，胆子有被慢慢练上来，敢问为什么，但是对于王旭安拒绝回答或有迟疑的事情，便不会再追问。
说起来是识时务，看得懂脸色，再往深一点说，就是许典瑶还没把王旭安彻底划进自家人的范围。
他是男朋友，但仅限于男朋友了。
这是一种保护机制，池庭州乐见许典瑶在感情里设下的界线，至于王旭安觉得好不好，那就是他的事了。
池庭州现在要头疼的是王峻睿要来住三个晚上的事情。
他房间大，连王峻睿的小伙伴一起收留都没问题，重点是家里除了他爸之外，还有他爸的情人跟情人的两个小孩，每一个人他都处不好。
要不是家里有请煮饭的阿姨，全靠他老爸的情人料理三餐，池庭州可能因为绝食送医了。
连假头一天，早上九点多，王峻睿就到池家门口了。
王旭安开车送他过来，许典瑶并没有在车上。
池庭州接到通知出来接人，左右看不到人。“我妈呢？不是说要来吗？”
“在外面超商等我。”王旭安从车上拎出王峻睿的钢铁人行李箱，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我不让她过来。”
池庭州讶异。“为什么？”
王旭安：“我吃醋。”
他吃哪门子的醋呀？池庭州差点翻白眼。
“小睿就拜托你了。”王旭安把儿子推向池庭州，神色平静，毫无担忧之情，吃醋不让许典瑶过来，倒是放心把儿子丢过来。“这几天我跟你妈妈都在外地，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自己想办法解决，结伴做坏事记得把尾巴收干净，别让我发现。”
池庭州一夕间像变成了羊，而王峻睿变成了犊，然后双双被王旭安放养到草原上，抱团取暖，自行解决吃喝拉撒。
尽管许典瑶事先跟他说了连假会跟王旭安出去玩，他还是觉得风突然萧瑟了起来，透心凉的很。
相较于池庭州内心刮风下雨，王峻睿像是参加什么夏令营般，无比期待，一手拉过行李箱，上前牵住池庭州的手，笑得灿烂又可爱。
“拜托州州哥哥照顾我啦，我很乖的。”王峻睿笑出一口白牙，乖巧的让人心悸。
要不是见识过他的本事，池庭州绝对会被他无害的神情骗了过去。
王旭安也没叮嘱几句就离开，看着他的车驶离，拐个弯便不见踪影，池庭州牵着王峻睿的手站在自家门前，想吐槽都找不到下手点。
到底是王旭安太相信王峻睿还是太宠溺王峻睿，居然因为他一句话就把人送到了女朋友跟前夫生的儿子手上四天，重点是这个儿子还跟前夫还有前夫现任情人住在一起……
算了，再想下去脑袋都要长出拍咪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