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三十九
洞天千奇百怪,人在其中变形为异类,也并不罕见。
李秀丽略惊愕片刻,晃晃耳朵,摆摆尾巴,张合爪子,确认身体的素质并没有因变形而下降,就安然接受了自己的变形。
一边顶着风观察环境,一边反问燕子风筝:
“喵喂,谁规定猫不能飞?你也不是鸟,也来参加比赛了。”
燕子风筝被风吹走,又吹回来,生气道:“胡——说!我——当然——是鸟——”
它奋力将自己挂在了树杈上,终于能定下身子说话:“我还是高贵的相风鸟,生来要直上青云。”
说话间,月下,林中悄然多了各色生灵。
有真正的各种鸟类,甚至还有蝙蝠、飞鱼、鼯鼠甚至还有蛤蜊。奇奇怪怪,海陆空俱备,个个紧张兮兮,一边艰难地稳住身形,一边检查自己的翅膀、膜、贝壳,口中念念有词。
当然,其中也混杂了不少鸟型风筝,这些风筝的神色就与其他生灵格格不入了,大多单独聚集一处,颇有闲情逸致,十分自信,互相示意,打着生灵们听不懂的招呼。
等这些各式各样的生灵越聚越多,风也就愈来愈大。
蕴含浓烈人“炁”的风,吹得树下的貍花猫甚至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勉强稳住。
猫仰起脑袋,脸上的毛被吹得纷乱,眯着眼仔细辨认这些聚集的生灵。黑夜里瞳孔闪闪发亮。
白无常的法器始终微微颤动,说明夜鹞子等人就藏在这个洞天里,应该就藏在这片黑夜郊野中。
说不定,就是这些生灵其中之一。
可是,在洞天中,人人都变换了形貌,如何认得出他们?
修士辨认人,确实可以靠炁,不靠外貌变换。
但这里风太大了,又有洞天遮掩,所有外溢的炁都随风乱蹿,根本无法锁定具体个人。
而且因为风太暴烈,风中又蕴含浓烈的炁,对轻盈异常的修士形成了严重干扰,无法行动自如。
这个洞天也不简单,按目前这里炁的浓度,要用本身的灵炁冲击、强破此洞天,起码得炼炁化神。
她的傀身没有本体自带的鱼龙变小型洞天,修为也只有炼精化炁高阶,以力破之,不是好主意。
不过,不能用暴力强行抹平洞天,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
洞天是因人类七情激荡而幽世浮出所成,必有七情起伏的根源所在。人类在洞天里的神怪奇异变化,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顺应洞天的变化规则,在其规则内,找出根源所在,从而影响洞天内的凡人,使其从激荡的七情中清醒。这样,也能平息溢出区。
或者说,这才是大部分普通修士抹平临时溢出区的常用手段。
暴力破除才是少数人所为。
李秀丽过去仗着浑厚法力、鱼龙变等秘术、法宝,经常暴力抹平洞天,但她也不是不会寻常手段。
首先,洞天中最大的异常,必定与洞天浮出的根源密切相关。这个洞天最大的异常,就是“风”。能刮得修士都难以抵抗的“风”。
其次,便是至今,这里出现的所有生灵,除了误入的她,都会某种意义上的“飞”。
不,李秀丽抖抖胡须,心想,她也会飞。早在炼精化炁高阶时,她就会了御风之术。
风,飞行,这些生灵则口口声声,也说“飞行比赛”。
这场比赛,难道是洞天浮出根源的关键线索?
她留心听这些生灵的交谈。
一只飞鱼说:“要是我能拿到第一就好了。”
另一只蛤蜊扇了扇贝壳,叹了口气:“那对我们来说,太遥远了。能飞到天空上,看到云在我脚下,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羽毛鲜亮的百灵鸟跳来跳去,打量蛤蜊,琢磨它是什么虫子,能不能吃,闻言,嘲笑道:“他们这样的,一生只识得海水的腥味,也做美梦呢。鸦兄,飞起来时,承让承让。”
它轻蔑蛤蜊、飞鱼,另一只大鹰则更加轻蔑地对小鸟们说:“我看你们也跟这些蛤蜊差不多。最后夺得第一,化成鲲鹏,掌握这股扶摇之风,号令原野的一定是我。”
掌握扶摇之风,号令原野!李秀丽眼前一亮。
这场比赛的胜利者,看来可以一定程度影响、掌握这个洞天。
这时,生灵们聚集的差不多了,吹息之风的剧烈程度也达到了一个峰值。
从遥远的高天上,从四面的夜色里,传来威严如天宪的轰隆巨声:
“比赛——开始——”
原野上所有的树、山丘,都晃荡起来,将叫道:“起——”
瞬息,众皆不言。无论是鸟型风筝们,还是其他鸟类、蝙蝠、鼯鼠,乃至飞鱼、蛤蜊,均奋不顾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呼啦,没有落地,就瞬息被风吹到了天上。
它们乘着风,各自施展本事,飞向青云之上。
连蛤蜊都将两扇贝壳当作翅膀,借风力,不顾粉身碎骨,扶摇而上。
雄鹰与蛤蜊同列,飞鱼与大雁齐上。
万类于此竞青天,难怪此风唤作扶摇风。
李秀丽咧开嘴,以炁缠绕四周的风,四肢一蹬,也跃入风中,凌风而行,瞬息超越了诸如蝙蝠、蛤蜊等许多参赛者,达到了鸟类们的高度。
但这股风实在太过猛烈,飞得最高的,却不是这些鸟类。
甚至一向以飞行能力卓绝著称的天鹅、大雁、雄鹰等猛禽,也目瞪口呆地被一只只“同类”超越。
这些同类绘着与它们类似的外表,却丝毫不被血肉的阻力所拦,甚至都不怎么拍翅膀,轻轻松松,就集体超越了艰难而飞的其他参赛者。
风吹在其他参赛者那,是凭借,有时候也是阻力。
唯独这些自称“相风鸟”,身体单薄的奇异鸟类,却仿佛被一只大手所托举,轻而易举,直上九重。
貍花猫四掌相替,踩着风,如履平地往上“跑”,蹬了老鹰背,踩了大雁翅膀,甩了天鹅巴掌,终于跑到了所有参赛者的上游位置,视野却骤然一黑。
漫空密密的,飞满风筝,以线的长短,高低错落,将她,也将大部分参赛者飞上去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甚至挡住了月光。
它们的线遥遥系在地面的树上,李秀丽低头一看,却看到每棵树后,不知何时,悄然冒出了黑影,正在放着风筝。
烦死了,别挡着她拿下洞天权限,缉拿凶犯!
李秀丽立即加大了灵炁输出,猛然四脚一弹,猫头如铁,炮弹一般,凶恶地撞翻了挡在她前面的风筝。
熟料,用力过猛,竟将那风筝撞破了一个洞,她也不管,继续蹬、踩、撞。
一路上,凡是挡在她前面的,都被撞得筝仰纸翻。
猫头铁,猫的利爪也不吃素,陆续有风筝被她无意划过、撞过,破了大洞。
她横冲直撞,只顾着朝最高处而去,不曾回顾这些被她撞破的风筝一眼。
但飞在风筝群下方的参赛者们,犹其是离得近的鸟类们,将这幕看得清清楚楚。
它们都惊呆了。
不为那貍奴竟然能飞,为的是,这些“同类”暴露出的真相!
这些绘着鸟类外表的,自称“相风鸟”的“同类”,所谓的肉身,轻而易举地就被划破,竟然是纸作的!
它们不是什么天生高贵的“相风鸟”,而是风筝啊!装作鸟类的“风筝”啊!
一只大雁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下,大叫起来:“岂容纸鸢混淆!”
李秀丽这时已经蹬破了不知多少鸟型风筝,踩着它们的哀嚎,逐渐接近了天空的月亮。
她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月亮上有一桂树,桂树旁边蹲坐一金蟾,正笑嘻嘻地指着桂树,说:“首个折枝的,为本场比赛的优胜。”
貍花猫毫不犹豫,后腿蹬落了最后一只风筝,借力猛然一蹿,即将跳到月亮上——
不待她落地,整个洞天忽然剧烈波动起来,竟然自行破除了。
夜空、月亮、桂树、狂风、原野、竞飞的万类都消失不见。
夜鹞子和那两个修士,终于暴露出来,但缩在某个角落,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仿佛她闯了什么大祸。
他们转身就跑,比之前跑得更快了。
“看你们往哪跑!”李秀丽踩着墙壁,一蹬朱门,跳到了琉璃瓦上,追赶不休。
这时,她脚下的这座朱门红漆,堂皇,又底下分隔了许多小隔间的建筑,原本十分寂静。
却在洞天破开的这一霎,发出了轰然喧响,打破了寂静的考场。
有不少人同时站起,悲愤欲绝,振臂高呼:
“我们见到了,见到了!”
“是‘风筝’,是‘风筝’,他们不是‘生灵’!”
“有人在科考中集体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