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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半。若茴匆忙地跟着这个叫金楞的陌生男子进入机场,他们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才抵达机场,假意慌慌张张地掉东掉西,一路走近柜台划位处。由于若茴的包包实在不是很多,他们便将她的衣物分两袋装以省去托运的麻烦。等到若茴秀出自己的护照时,瞥到他所持的护照竟然是日籍护照,觉得这个人无疑是失了根的台湾人。

  “好了!”他轻声地在她耳边低语。“他们正排在我们身后的十名乘客后面,我们先假装办理出关手续,让他们以为我们已通关,然后再闪进男生厕所里……”

  “男生厕所!”若茴叫了起来。“开玩笑!我才不要做这么丢脸的事,为什么你不跟我到女生厕所去?”

  “也可以!我都无所谓,反正能让我刮个胡子,掩人耳目的地方便成。”

  结果他箝住她的手臂,强迫性地推着她走路。若茴直在心里咒自己倒霉,竟遇上这个男人。现在她的一举一行都得听命于他,直是天道靡常!他白花她的钱,半威胁地要她为他两肋插刀,还这么不可一世地对她颐指气使,想来心中难免觉得委屈。

  等他们一避开了群众,他忽地一闪便将她拖进男盥洗室,好险室内空无人影,他轻轻地将她推进一间厕所,提醒道:“记得上锁!”

  若茴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迸出话,“我会的!你给我记住!明明说好到女厕的……”

  忽地一阵嘎声的推门声教她住口,猛然合上门,一手捂着鼻子,蜷身蹲在马桶盖上。

  等到距飞机起飞只差五分钟时,他才来敲若茴的门。若茴开了锁,捂着鼻子,眼光犀利的瞪着眼前的男子,不觉地吓了一大跳。她以为是另一个陌生东方男子,才刚要露出尴尬的笑容解释时,才赫然认出他就是剪报上的男子。“你一定得这样吓人吗?刮个胡子也不事先通知一下。”

  他又是无可无不可的说:“好!失礼,失礼。你可以下来了。再蹲下去,可能就真的要孵出蛋来了。”

  “我又不属鸡,怎么会孵得出蛋!”

  “是!别罗唆了!你属长脚白鹭鸶好吗?快下来,女孩子家这样堂而皇之地蹲在马桶上实在很不雅观。”

  若茴跳下马桶,强压着欲吐他唾液的冲动。平心静气而论,他实在长得不差,身材也不错,除了长得黑了点、态度缺乏教番以外,换上一件平凡无奇的西服后,魅力却突增,几乎如完璧一般无缺点可挑。林若茴,控制你的目光,别到处乱瞟!

  “他们走了吗?”若茴吞了一口口水,藉以掩饰自己的脆弱。

  “我先出去探一下,顺便取消机位。你是要在这儿等呢,还是要溜到机场门口等我?”

  “当然是机场门口。”若茴挑起一眉,理所当然地说。

  ※※※

  那天晚上,他们就搭上了前往米兰的飞机。票是他买的,好象是因为花她的钱,他竟毫不疼惜的买了头等舱的位子。他是个无赖汉!为什么?因为他两个小时内竟和一名身材特佳的空服小姐眉来眼去,还离座半个小时才回来,天知道他这个时间去了哪里?

  总之,不可能是出去走走就对了!因为外面是黑漆漆的穹苍,而下面则是山峦起伏的陆地。除非他有超人的能耐才可以抵挡地心引力作用,否则准是自由落体。

  若茴把握时间,重新设计所有的行程,米兰、翡冷翠、梵谛冈城、罗马、威尼斯、庞贝,甚至连突斯卡尼半岛她都不放过。由于她提早了行程,还必须跟饭店联络,确定今夜有住所可下榻,一大堆繁琐的杂事扰得她想宰了那个叫金楞的男人。

  等到他回座后,又大呼小叫地对她的计画有异议。奇怪了,是她要旅行,连要去哪儿都得听他的吗?

  “为什么要去梵谛冈呢?你又不是要去朝圣,干嘛所排的行程直跟进香团无异?瞧!

  圣彼德大教堂!米兰大教堂!巴黎圣母院!英国坎特伯里大教堂!巴塞隆纳的圣家堂!”

  他伸出手肘往她胸口处前一横,大剌剌地靠在她的写字板上翻动她的笔记本。“天!你对宗教的狂热态度是有一点走火入魔了吧!你当真要修得百家邪魔不侵的境界吗?”

  若茴抢过自己的笔记本将之收好,再好整以暇的将短发拨至耳后。“那是我的事,真的不用你操这个心。”说话的当儿,还不忘用笔杆截了戳离她胸口只有一厘之隔的手臂,示意他检点行为。

  他不明就里的瞥到她戒备的神态后,恍然大悟地缩回手臂。这一缩,教若茴的脸也红了一半,因为他已将长臂一撑改置于她的颈后,随即搭在她肩上,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垂在她的心口上。这教她连呼吸都不敢了,更遑论大声喘气。

  他往后一躺,舒服的舒展身躯。“我一点都不操心,只是暗示你这样子一路囫囵吞枣似的随意逛下去,恐怕回国后会找寻修道院,而不是尼姑庵。不过你这样做原是无可厚非的事,欧洲各国里的大教堂集合了建筑、文化、艺术,以及信仰思想,可说是集历代之大成和名家心血,走马看花一下倒无妨,只要别搞得消化不良就好。”

  他的口吻尽是一副长辈教训人的态度,若茴从小跟长辈特别有缘,唯独跟他不投缘。

  “跟我谈谈台湾的事吧!”

  “很好啊!屹立不摇。”若茴想他大概三十好几,照理推算,离家不会超过四、五年,但她记得,他好象提过是五年前才从格拉斯哥大学毕业。“你出国有多少年了?”

  “十年了!我十九岁就开始各地游走的生涯。”

  原来他只有二十九岁!但若茴总觉得他眉宇之间有股无以名状的忧郁气息,他的眼睛虽然有神得慑人,一旦绽笑时,鱼尾纹已依稀可见,或许这就是典型的历尽沧桑一鲁男吧!

  “那应该比你想象中的繁荣些,台湾改变不少,很多小路都被扩建拓宽,百货、建筑、贸易、金融业都十分发达,土地早就开始狂飙起来。”

  “哦!”他很有兴趣的问道:“你听过一家叫‘彭氏建设’的公司吗?我刚离家时是颇富知名度的建设机构。”

  “彭氏?”若茴回想着是否曾听爸妈聊天时,提起过这家商号。“好象有过,印象中是给日本商社并购了。那家‘彭氏建设’曾经是你的希望吗?”

  “希望?”他考虑了一会儿,吐了口气接着说:“大概吧!以前总希望能进那家公司服务,不过既然它已倒店了,不如另择良木而栖吧!”他泛起落寞的神情,虽然如昙花一现,仍没逃过若茴的眼。他突然转变口吻。“问个小问题吧!你确定房间了没?”

  若茴以为他又要跟着她白住,口气非常的差。“还不知道!你最好自己打点处所。”

  “我有好友住在米兰及翡冷翠,只是好心询问你的情况一下罢了!既然你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不干我的事了。”

  “很好!谢谢你终于弄懂我的意愿。”

  ※※※

  感激老天帮忙,饭店尚有空房,虽然不是特等的,但还是令若茴差点跪地而拜。她取了钥匙,回身面对他。他笑意盎然的凝视她,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该是分手的时候了。祝你的计画顺利,能够在珠宝界大放异彩。”

  他双手放在裤袋内,侧头说:“你永远都这么沉得住气吗?谢谢你的祝福。不过对我而言,珠宝设计并不是我的志向,那只算得上是一项兴趣罢了。若你是真心的话,就祝我将来能成为享誉国际的建筑师吧!如果你在这五天内想联络我,可拨这通电话给我的朋友丽沙,他知道如何联系我。你叫……”他递过了一张名片给她。

  她将名片接过手。“我叫林若茴。”

  “若茴?”

  “茴香的茴。”

  他趁她末缩手前机伶地牵起她的手,轻握一下。“林小姐,你很特别,相当相当特别,教人难忘。别后多珍重了!不管怎样,旅途中若发生变化的话,千万记住有个鲁男子曾欠你三千块美金,所以你找他麻烦是天经地义的事。”

  “好!”若茴开怀的笑了,她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也许不是完人,但内心和外表却非常的不一样。

  他听她这么说便轻挥了手,转身离开饭店大门。

  若茴看着他直挺的背影,目送他稳健的步伐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里,心底不禁泛起失望感。

  ※※※

  翌日清晨,若茴被喧闹声吵醒,她睡眼朦胧的走向窗边,看着这个古色古香的城市。

  她对米兰的第一印象是甜美清新的少女,娇柔中不失古意,刻意的高雅又不流于做作。

  当她走在街头,穿梭在妙龄女郎身旁时,总觉得自己老得像她们的长辈似的。米兰女人非常懂得打扮自己,当真就跟这个城市一样。这也是若茴从旅行中得到的一个体验,人文景观与风俗常常使一个平凡无奇的都市更令人流连忘返。她踱着闲适的步伐,漫无目的地走在石砖路上,不知不觉走进购物区,一间间店面陈设着琳琅满目的服饰、帽子、丝巾、皮制发夹、瓷杯、瓷碟之类的流行品,教她楞在橱窗前。

  其实,这些东西台北也有不少,但价钱方面就有了两、三倍的悬殊差异。可惜的是即使价格再怎么便宜合理,她都不忍心把钱挥霍在这种东西上面,她警告自己别再把心思花在这些她目前负担不起的玩意儿上,转身要离开,忽地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这一撞,教她的地图、笔记本全部散落一地。

  撞她的人是个十岁左右的受惊小男孩,他扯着她的手臂、跪在地上,机哩呱啦地冒出一大串意大利话,然后又鞠躬又弯腰又点头,就是不帮她捡东西。若茴只得一边捡东西、整理被打散的行程表,还不时用英文安抚他道:“It'sOK!”等她直起身子用纸拍掉身上的灰尘、抬起目光时,却发现那个小男孩已不在眼前,早就一溜烟地跑到下一个街角,拐进了巷子里。若茴忍不住皱眉,心想,她又不是恶巫婆,被撞一下又不会吃了他,他实在没道理闪得那么快。

  过午时,若茴已觉得有一些累了,艳阳的白热光线令她吃不消,尽管在家时天气也是很热,但是穿梭在建筑物间,起码还有骑楼可以遮遮阳,要不然下一场大雨也是挺沁人心脾的。但是这里似乎没有开冷气的习惯,也少有骑楼,根本无处可躲。无计可施之下,只有逃到餐店里了。她点了一些意大利传统的面类及冷饮。店老板一直跟她推销意大利咖啡,她拗不遇店主的热情推荐,只好免为其难的来一杯。

  等到她要掏腰包时,东摸西摸才发现霹雳腰包里的钱包已了无踪影,她该不是掉在旅馆了吧?但是她明明记得有拿出来的啊!若茴瞟了一眼正在柜台后忙碌煮咖啡的店东后,小心翼翼地解下腰包将它仔细地检查一下。她愈翻愈不信邪,但随着希望的落空,整颗心就彷佛一颗坠落的陨石从外层空间直直下降,穿破了大气层,最后砰地一声直冲撞上地球表面。

  撞!对了!一定是那个小孩!真可恶!竟然连一个十岁大的小孩都会骗倒她,早知道就该掐着他的脖子命令他趴在地上,把她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怎么办?她掏了一下牛仔裤左右口袋,搜索半天只有两张五元美钞和一张名片,她所有的孔方兄都在那个没心缺肝的臭孩子手里,若茴在心里换算着汇率,招来店东,希望他肯接受美金,并退她一些零钱。当他用着英义参半的英文说没问题,并找了适当的零钱给若茴时,她松了口气,收下了钱,僵硬着一张脸跟他道声谢就走出了餐厅。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若茴遇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又开始自古自语了。“祸从不单行的,你早该学乖才是。”用这些钱打电话回台湾,可能和母亲报声名字就会被吃进电话里了,比玩吃角子老虎还坑人!对方付费的电话又贵得吓人,虽然可以拿到钱,但是母亲一旦担心捞叨起来,根本就不在乎花多少钱,结果一定是她得呆伫于米兰市区一隅的公用电话前,听母亲训话半个小时以上。弄到最后,可能她甚至会亲自飞过来,把她揪回去也不一定。思及此,说什么也不能冒险让她母亲知道她的窘状,以免断了日后的计画。

  她拿出昨晚那个叫金楞的男子留下来的名片,深吸一口气后,才鼓足勇气拨号码。

  铃声响了十下之久才被接起来,接听电话的男人是用意大利问话,她则以结巴的英文找着丽沙的女孩。当对方跟她说他就是时,若茴又无言以对了,没料到有个男人会以“丽沙”称呼自己。

  “嗯……”若茴迟疑了两秒,想着该如何起头,只能没头没脑地报着自己的国籍。

  很意外的是,当那个叫“丽沙”的男人一听她的话,很快地用标准国语问她,“你是那个林小姐吗?”

  看来那个姓金的男人跟丽沙提过了她。“对!请问金先生在吗?”

  “他出去了,今天晚上十点以前不会回来。倘若你有急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嗯……不用了。没什么急事,”若茴一想到他也是身无分文,即使找到他,大概也只是给人家添麻烦的份。“谢谢你。”

  “喂!等一下……”

  若茴慌忙地挂了丽沙的电话后,垂头丧气的往广场晃过去,夹道两旁的商家已无法再吸引她的兴致,不知不觉中若茴就逛到了壮丽的教堂广场前。看来也只有挨在这里避暑了。以她目前几近身无分文的吃紧状况,根本买不起一张博物馆的票,也只有回饭店后,再打到父亲的公司跟他讨救兵吧!

  回到饭店,若茴到柜台前要取钥匙时,被和蔼可亲又迷人的服务生唤住了。他绕过了柜台,领在她前面,嘴里又是热情的冒出叽哩呱啦的一串话,惹得她肚子也开始叽哩咕噜地饥肠辘辘起来。她随着服务生穿过了大厅,经过游泳池边、露天咖啡餐厅时,顿时明了侍者的用意,马上就想缩头跟只乌龟一样的钻进壳里。

  他竟带她到豪华餐厅!她根本负担不起,又怎么能安心的摆阔呢?当下就想煞车,臀部向后倒走回大厅。只是,当她瞥见角落处,安坐的人竟是金楞时,不觉愕然。他身着光鲜燕尾服的英姿令人炫目,长腿优闲的交叠一起,梳理整齐的头正对她颔首致意,“林小姐,我又来了,真高兴见你整天忙碌不止。”

  不会比我见到你高兴吧!救星来了!若茴不禁甩开以往的矜持,既热切又诚心的说:

  “我也很高兴再遇见你,你今天……不太一样啊!好象要赴‘很正式’的约会。”

  “我刚从‘很正式的’会场赶到这里,就是想把一个好消息告诉你的……我办到了!

  不仅取回宝石,也得了大奖。”他一改成熟世故的厌世嘲弄,反而喜孜孜地展眉绽笑,那种陶陶的赤诚就跟孩童的无异,充分感染给若茴,令她在短短几秒内忘却烦忧。

  “太好了!”若茴为他的成功喝采,赶忙地坐在位子上。“你是一流的珠宝设计师了,这是好事一桩,为国争光。”

  他突然地嗤之以鼻,然后又迅速地换了张熏和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美钞递上前。“无论如何,若没有你的协助我是无法独自办到的,这是问你借的三千元美金,请收下。”

  若茴毫不犹豫地马上将钱纳入怀里,还直念:“哪里!哪里!有借有还,再借就不难。”这笔款子不啻雪中送炭,来得巧得恰如其分,若茴心喜之余,根本无心去观察他,所以也就错过了他挑起一眉的反应。

  金楞静坐一端看着若茴喜出望外的表情,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他总觉得她好象很急着用钱似的,虽然她的年纪比他小多了,却内敛得不像一个未历世事的大娃娃,这回如此狗急跳墙的显露出急躁的行径,不禁教他猜测这妮子一天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随口问了一下她今天去了哪里。

  她照实回答,只不过省了那桩倒霉的冤大头事件。

  “遇上了麻烦事?”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问着,态度坚定却少了强人所难的逼迫。

  这样的关怀让已压抑惊慌多时的若茴,颓然松懈,很想把他当成大哥哥般地将这一天来所发生的怨怒全部道出,一吐为快。

  他静静聆听她以不疾不缓的从容态度诉说一天的经历,若茴娓娓道来,自然诚恳的语调里不带丝毫的夸大,也没有掺杂博取别人同情的用意,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谈谈这些天来遭受的一些困境,发泄郁闷。她讲得极其用心,词句扼要简明,强调事实的重要,如果念错了地名,还会自动跳回去纠正,尤其当她谈到钱包被偷时,雾气已俨然迷蒙眼眶四周,却始终没让一滴泪落下。好象是为了要安抚自己的窘态,她又喋喋地谈论着她母亲,言语中充满了一正一反的想法。

  人如其名。宛若茴香!金楞打从心坎里佩服她的勇气与坚强,记得在格拉斯哥念书时,盘缠紧迫手头拮据,为了能吃到好一点的料理,便在后园内种了四、五种香草来增加食物的变化性。但男人毕竟是男人,三分钟热度一过便忘了为发芽的种子浇水,不到半个月,其它的香草不是枯死、被虫蚕食,就是被晨露冻死,唯独茴香活存,而且茂密得吓人,刚刚拔起来后,才隔十天绿芽又发,然后根茎蔓延成长,简直是采割不尽,拿到街上摆摊子都可以了。若茴!生命力特强的若茴。

  “……我妈很漂亮,很精明,已四十三岁的她和我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我姊姊,虽然我们之间很亲近,但思想上总是不太能沟通。对她而言,我这个女儿从不做傻事的,傻事的定义是只要她反对的都算是傻事。我不敢打电话回家,就是怕我母亲会强迫我终止行程。这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怎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你实在该把我所有的财产借走的,这样我就不会损失得这么惨重。现在可好,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哎!别气馁嘛!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你说你朋友已将所有的房间都定好,并且还付清了钱,是吗?”他一手撑着下巴,一副沉思样。

  “对啊!你看,很讽刺是不是?我手上明明没多少钱,却住得这么奢华。”

  “我来帮你想办法!很少饭店会遇到旅客事先预付款的,可见你不是存心要捣蛋,现在退房还来得及,有些饭店只扣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如果你一路都是住四星级以上的观光饭店的话,只要能拿回一半的住宿费,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是吗?”若茴楞住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呢?“这不是有一点像在抢钱吗?”

  他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抢也是抢你自己的钱,这个节骨眼上还卫道的话就太傻了,你只是不住饭店而已,根本也没占人家便宜,更何况他们也酌收了手续费,不要担心、愧疚好吗?你先将各大饭店的电活号码给我,我帮你取消订房,届时陪你去领钱,不就好了。”

  “那我住哪里?”若茴还是不太能完全信任他。

  “我在各地都有朋友,去找他们借宿几天应该不成问题。你今天还是暂住这家饭店吧,我尽量赶在这两天帮你把事情摆平。”他说着招来侍者要了份菜单,眼睛对她微微地眨了一下。“该吃点东西了,这回我请客,算是给你收收惊。”

  若茴感激得撇下了嘴,感触良多的说:“你真好,我以前总是羡慕有哥哥疼的同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们是同病相怜!我也非常羡慕有妹妹可以疼的朋友。好了!好了!吃饭时别太伤感,有碍食欲。”

  这一顿饭下来,若茴益发欣赏他了。他的谈吐既幽默又风趣,有时非常的尖锐,把人批评得一无是处,有时又把一个不值一提的人捧上了天,教若茴也搞不太清楚他真正的用意是褒还是贬。

  “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带你去史卡拉剧院逛一逛。”

  史卡拉剧院!哇!天啊!若茴快要发抖了。想想看,蒙那克、卡拉丝、提芭蒂、多明哥、帕华洛堤、卡列拉斯等世界级男女高音翘楚就是在这个剧院演唱的,如今她有机会一窥全貌,自然是喜上眉梢。“当然有!剧院晚上还开放给人家参观吗?里面可不可以拍照?如果我爸知道我去过那里,一定会高兴得要命,因为他是个标准的剧迷。从京戏、粤剧、日本能剧到西洋歌剧,都入迷得很……”若茴看着他拚命用大手轻捂住嘴呵呵地笑着,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咳了一下,整了整燕尾服的扣子。“事实上,剧院不对外开放参观,要买票才能进去的。不过既然我有免费的招待券,这又另当别论了。如果你想乘机参观的话也无妨,不过动作要迅速确实一点,不要等到人家唱完后你还没逛完。”

  “你……”若茴狐疑地看了他假意吹着口哨、斜睨天花板的样子一眼,赫然领悟。

  “你是说,我可以坐在里面,坐在史卡拉剧院里面听他们唱歌?!”

  他眨了眨眼,点点头附带说明:“而且他们若犯了一丁点错误,你还可以乘机嘘他们………”

  “嘘他们?!”若茴好奇得不得了。“这怎么可以,他们是天王巨星呢!我怎么好意思嘘他们,太没有水准了!”

  “要知道来史卡拉听歌剧的人是三教九流会集一堂,不论观众的出身高低都是爱好歌剧的剧迷,也付出了‘天王’般的价钱才能求得一票,若台上的巨星突然唱走了半音,免不了挑剔得很,顿时嘘声四起;若是唱得好,即使拍断了手臂为他们喝采也在所不惜。

  这叫爱之深,责之切,好与坏昭然若揭,也没必要阿谀。想想看,若换了一个地方,这么做就会被人家讥讽为缺乏文化水准哦!不乘机跟着起哄,岂不枉做人?”

  其实他的歪理也不无道理,很多事换了一个时间与空间做后,结果就全然不一样了。

  等到吃完饭后,他留下了明天要上演的戏曲说明小册子给她参考,付了钱,站起身使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道别吻。“好了!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儿休息,我明天中午再来接你过去,希望你能把东西都打点好。”

  这一晚,若茴根本是彻夜难眠,一直翻着那本戏曲说明在看。里面还夹着几张金楞为她翻译成中文的故事提要。刚好他们正举办“普契尼歌剧节庆”,所有的戏码都是普契尼的名作。“波西米亚人”、“蝴蝶夫人”、“托斯卡”、“茶花女”等。而明天晚上公演的是”杜兰朵公主”。若茴听过杜兰朵公主,但不知道是改编自中国满清时代的故事。她吃力地读着他遒劲潦草的中国字所写下的故事。

  满洲皇帝Altoum要把艳光四色的女儿杜兰朵公主(Turandot)嫁掉,但漂亮又聪明的公主为了刁难父王及求亲者,便对外宣诏只要有哪一位贵族能猜出她所出的三道灯谜,便可娶她为妻,若是猜不出来,便得斩首示众。尽管这么残酷的选亲方式,还是驱散不了众多的爱慕者,所以一萝筐不怕死的贵族们争先跳上前,结果脑袋一一地被砍了下来,高挂于城墙之上。

  某日,群众中有一位既老又瞎的达坦王为了逃避敌人的追杀,在女仆柳儿的伴随下,隐姓埋名地四处躲藏。在大乱中被人推挤倒地,一位好心的青年协助柳儿将之扶起后,柳儿发现他竟是少主,也就是达坦王的亲生子卡拉富,他也被敌人追赶至此不得不隐姓埋名。

  这个当儿,另一个求亲失败者波斯王子神色苍白的退了出来,本来起哄要求行刑的群众,见波斯王子可怜畏惧的表情,不禁心生同情,转而请求在阁楼内的公主网开一面。

  卡拉富本也是对这个狠心的公主深感痛恶,不料,公主现身后,卡拉富为其惊艳之余,竟和其它牺牲者一样立刻为杜兰共公主的美艳失魂,并且挺身誓言要得到公主,尽管众家大臣屡次好言劝戒、波斯王子被砍下洒着鲜血的头颅,甚至暗恋他多时且伤心欲绝的柳儿道出多年来对他的倾心,都挽不回他的心志。

  若茴看到这里不禁骂这个卡拉富笨死了,为了一个任性的公主竟舍弃柳儿这么好的女孩,她摇摇头又将内容继续翻看下去。

  杜兰朵公主诉说着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乃是她的先人中有一位年轻公主被敌掳走,且受辱就义惨死,为了报仇,她要杀尽天下所有想娶她的男人,以逞心头之快。

  随后,卡拉富在众目睽睽下答出了公主问的三道谜题,大伙哗然,为之惊喜。

  岂料杜兰朵除了惊骇外,进而恼羞成怒地恳求父亲不要让她下嫁这等刍荛之士。当然,皇帝自然不允。反倒是卡拉富说,若公主可在天明前查出他的名字,便甘心就死,杜兰朵公主自然不需受誓言的牵绊。结果皇帝同意了。

  若茴咬牙切齿的揉着那张纸。“这个胡里胡涂的呆皇帝,竟同意这么过分的事,摆明是刁蛮公主想要赖皮爽约,他竟然骄纵她如此涂炭生灵、滥杀黎民百姓,当真养儿不教父之过!这个卡拉富,你是世界头等级的大色鬼,当真牡丹花不死,做鬼也风流吗?

  去!”若茴数落归数落,还是照样读得津津有味。

  杜兰共公主为了查出卡拉富的名字,威胁所有的大臣及侍仆都不许睡觉,直到有人查出他的名字为止,甚至不择手段捉出达坦王及柳儿(只因为有人看过他和柳儿说过话),用极刑强迫柳儿道出秘密。柳儿誓死不屈,因为爱情给了她力量,并义正辞严、无畏无惧地告诉公主,最后她也会了解爱情的真谛。冷酷的公主在愤怒之下,命人严刑拷打柳儿,逼得柳儿抽出士兵的短剑自杀。

  此刻的若茴恨不得能改写整编剧情,最好是卡拉富发现他所爱的人还是柳儿,而且进而痛斥公主的暴政必亡。不过,事与愿违。

  卡拉富痛斥了公主,不过却进而扯下公主的面纱,热情的拥吻公主,终于使公主坦诚她也是对他又爱又怕。天明时,卡拉富说出了自己的真名,甘心让公主刺死。

  最后,是公主挽着卡拉富的手来到皇帝的面前,宣称她已查出了这名陌生青年的身分,他的名字就是“爱”。

  若茴愤恨地将小册子丢向墙壁,鄙视卡拉富的行为。“简直是孽子,王八羔子卡拉富!你竟不顾忠心耿耿的柳儿,又不心系老弱的父亲,如此无情无义醉心于一个骄傲虚荣的公主,去死最好!普契尼,你这个意大利人,又怎么写得出这样不合乎中国人的爱情观呢!神经病!”

  这一夜,若茴气得蒙头大睡,只是她不到一秒就睡着了。睡梦中依稀听到柳儿的话……

  公主,你最终会了解爱情的真谛。

  ※※※

  若茴双手拎着大袋子跟在金楞身后慢慢地走在石道上,张着嘴仰望米兰市郊区的一栋房子,它真的是一栋实实在在的房子,虽然只有一层楼,但是前后院统统加起来少说有两百来坪。房子的每一扇窗户都缀着典雅的白蕾丝布帘,阳台上也放满了一盆盆红黄紫、蓝红白和三色堇。

  这时从屋内冲出了一个穿著黑色衬衫的斯文男子,他有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随着风鼓动起来。等到他走到金楞的跟前时,才忽地拥住了他,在金楞的颊边狠狠地给了他一吻。”哈!来这里也不事前来电通知一下,我和丽沙好去机场接你……”

  若茴好奇的盯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总觉得他的五官线条阴柔雅净,唇红齿白,粉颊红通,秀气得不像个男人,但言行举止又豪迈放肆,直吊着金楞的脖子走路。

  金愣故意喘着气地回头看了一下若茴,对拉着他脖子的人提醒道:“芝芝,饶了我的颈子,你还有客人呢!麻烦你树立一下淑女的风范好吗?”

  若茴楞住了!原来这个叫芝芝的人是女的,不是男的!

  叫芝芝的女孩马上松开了金楞的脖子,开朗地走向若茴,平视和她一般高的中国女孩,本来打量的眼神瞬转成和蔼的笑容。“你好!你一定是若茴,对吗?昨天我先生丽沙有提过你曾来过电话。我叫董芝,是金楞的老朋友了。事实上,金楞这一生里没干过一件好事,唯独撮和我和外子的姻缘。你……”

  “好小姐!我们能进屋谈吗?你不体谅我,也该体谅一下若茴吧!”金楞打了岔,想要移转董芝的注意力。

  岂料董芝接过了若茴手上的提袋丢给了金楞。“你服务一下吧!走!若茴,我们进屋子里谈。”

  ※※※

  足足花了若茴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摘清楚状况。原来三十一岁的董芝,五年前为了学音乐千里迢迢地自大陆赴维也纳专攻小提琴,目前在史卡拉剧院专属的交响乐团里演奏。而若茴以为是女孩子名的石丽沙则是金楞高中时的好同学,一个随父母亲自台湾移民到米兰的富家子弟。本来这两人的恋情是不被允许的,结果透过金楞的从中穿引,竟说动了石丽沙的父母亲。至于到底他是怎么说动长辈的,金楞和董芝皆是三缄其口,丝毫不吐半点线索。

  若茴很喜欢董芝,因为她那股从内心发出的热情是易感的,教人很难不去喜欢上她,这也是若茴跟大陆同胞的第一类接触。

  向晚时分,董芝忙着打理晚餐,便由金楞领着她到卧室。这是一间光线特佳的房间,一张看来舒服的单人床及简单的摆饰令若茴相当的满意。床上有一个方纸盒子吸引了若茴的注意力,她自然地旋身问金楞。“那是什么?”

  “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他走到床缘坐了下去,打开了盒盖,大惊小怪地呼喊着:

  “哇!这是什么?!一件藻绿色的洋装,还有一双同色系的低跟皮鞋!呵,谁送的?该不是神仙教母下凡吧!”

  若茴看着他古铜色趣味横生的脸上漾起一串得意的笑容时,马上猜出来了。她万分感动,对于他这么的细心照顾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来说,实在是周到得令人无以回报。

  “你……实在不需如此做的,哎!谢谢你!”她当下就掉了一滴眼泪。“我不该怀疑你的人格的。”

  金楞无奈地放下了衣服,跷起腿说:“你实在今人摸不透,遇上大麻烦不哭,反而在雨过天青时哭。你就当这些行头是我跟你借的利息钱好了,犯不着哭得这样。至于我的人格正直与否,还有待商榷,你不了解我,也就别太早下定论,以免将来后悔。”

  若茴又哭又笑的回嘴。“你早该提利息的,这样我才能放高利贷。”

  “小心贪心不足,XX点蜡烛。好了,你休息一会儿,换好衣服后,我们再出去吧!”

  他站了起来,对她露出潇洒的一笑后,旋身走出卧室。

  若茴凝望他宽阔的肩,想着他,猜测他是否已有要好的女朋友,以他的才情及成熟的相貌来说,应该不缺女孩子喜欢才是。若茴不奢望别的感情,只期望他们之间的友情常在,毕竟欧洲之旅结束后,他们又得道珍重了。淡淡的友谊比复杂的关系更容易恢复原状。想到这里,若茴笑自己多愁善感,平时她是不会想这么远的。

  当若茴穿著及膝的藻绿洋装出现在客厅时,引来一阵小骚动。董芝正娇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和金楞聊着天,她的惊呼伴着陌生男子的口哨声,令金楞微侧过头来。若茴看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眼底闪过一抹讶异后,便回复原来的神色,他那抹不经心流露出的淡淡笑容随即也给了若茴淡淡的失落。

  若茴失望了。他没有惊艳的表情,也许对她稍微的改变感到新鲜,然而那份新鲜却是这件衣服带来的效果,与她这个人无关。若茴发现那种酸酸的感受正一丁点慢慢散去,最后她又恢复到原先的她了,原来船过水无痕的感受就是这么的沮丧。

  “嘿!金楞,介绍一下吧!”抱着董芝的男人催促着好友,笑望着若茴。

  若茴不等金楞开口,便主动打招呼,“你就是丽沙?那个丽沙?”

  “没错!可不是高挂在罗浮宫里的蒙娜丽莎哦!”丽沙咯咯笑了起来,对于拥有这么一个女性化的名字似乎已司空见惯。“事实上,我排行老么,在我呱呱坠地前,前面已有三个兄长,所以不难想象出我母亲当初思女心切的渴望,简直是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好险……”

  “嘿!这样损你母亲,缺德!”董芝急忙以手捂着丽沙的嘴,整个身子压住他,然后转头对若茴跟金楞说:“你赶快掏了丽沙的钥匙把车开走,以防他赖皮不给你。”

  金楞闪电似地冲到丽沙的脚旁,顺势从老友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对若茴勾勾手后,就往门外踱去。若茴慌张地跟上前去,临出门前还回眸瞧见一脸黑青的丽沙正扳开老婆的手说:“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那辆破跑车那么逊,还不如开新车的好……”

  当若茴气喘吁吁地跑到一辆鲜红中古跑车旁时,他颀长的身躯已跨坐进窄小的前座,安全带从左向右一拉便扣住了锁,调整了一下身子后,将钥匙插入一扭开始暖车,嘈杂的涡轮引擎声顿时教若茴掩住了耳朵。她就这么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俐落的完成所有的步骤。

  “上车吧!”他冷冷的催促着,眼睛直盯着车头,等到她坐稳后,才解释:“这辆中古跑车是丽沙的宝贝,但是偏偏丽沙有先天性狭心症,不能开快车。董芝为此伤透脑筋,好不容易说动他割爱,才把跑车以平价廉让给我,算是做为我得到大奖的贺礼。不过等我返回英国后可就得伤脑筋了。”

  “为什么?它这么美,要是人家肯割爱给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可怜的丽沙!

  “它很漂亮!这是我第一次坐在跑车上。”若茴的语气有一丝的兴奋,光是看一辆弧形优美的迷人东西就已是赏心悦目的事了,更何况是坐在上面享受风驰电掣的追风快感,难怪丽沙会不惜己身的安危也要跟命运一搏。

  “看来这一趟欧洲之旅,你开了不少洋荤。”他也不好浇她冷水,只是附和地点头说:“它是很美,但是我怕它换了一个高纬度的地方后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首先得送厂检查引擎是否能在摄氏零度以下的天气运作,若不行的话,就必须改造引擎。英国和大陆各国的开车方向正好相反,还得花钱请人调整驾驶座的位子。英国的速限是一小时七十哩,若换算成公制后,顶多只能跑到时速一百一十二公里,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这部义产法拉利老爷跑车开起来虽然拉风,但是很吃油的,光是维修费用和燃料费就让我吃不消了,更何况我答应丽沙要悉心保养它,即使我三餐不继也不能毁了这部车。

  瞧!丽沙宁愿要车活,连我死活都不管了!这朋友真是够义气,足以气死我。”

  哦!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问题存在。“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接受呢?”

  “不这样做的话,丽沙不会死心的。他虽然没有真的开过时速两百,但这里是意大利,疯狂飚车是家常便饭的事,说没超速的话简直承认自己不带种。哪天他心血来潮突然飙起车来,警察也懒得理会他。若放这辆车在这里,说得难听一点,无异是一枚定时炸弹。”

  若茴看着身旁的他的表情,沉默不语。他竟是如此重义气的人,只为了朋友,即使负担不起养名车的能力,还是扛了下来。对一个小建筑师而言,无异是将所有财产丢进黑洞里,所得到的回报却是一部可能得终年放在修车厂里保养、等到空暇时才能去发发引擎的骨董;只是中看,却不中用。

  他激活排档后,车子便平稳地滑了出去。不到十秒,惊爆的速度吓得若茴紧紧地捉住了大腿两侧的椅垫,她的手掌心已沁出冷汗,心口亦是卜通卜通地跳着,一下好象要蹦出胸口,一会儿又急速下降冲撞她的胃壁,那种五脏移位的感觉像是置身云霄飞车中。

  尽管嘴巴上惊骇的说不要,却又病态的想要那种忐忑颠倒的快感!矛盾!

  进入市区后,他缓缓地一档接一档地将车速降低,终于轰隆的引擎声停止了,在那短暂的一刻里,车外人群的走动与喧闹声和刚熄火的噪音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直让若茴觉得又置身于一个空无人烟、万籁俱寂的净土里。最后若茴不顾他戏谑的眼神,软着腿爬出车外。

  他也跳下车,上了安全锁,走近她搀扶她的手臂,问道:“还好吗?”

  她伸了一下舌头,拍拍胸脯毫不掩饰的告诉他自己的感受,“好象从地狱边缘逛了一圈回来。”

  他笑了,笑得有一点狂。“太好了!这段日子你可能得忍受这种生死一线间的感觉了。不过,我答应你,下回不会飙得那么快,顶多一百。”

  “谢谢你!”若茴是真的很感激,如果他肯如此做的话。

  ※※※

  史卡拉剧院声名远播,举世驰名,完建于一九四六年,由托斯卡尼尼指挥开幕以来,荟集了不少伟大的声乐家与音乐爱好者共圆心中弦。但它的外观朴实得教人一略即忘,因为义大利处处皆是文艺复兴时期遗留下来的文粹古迹,一块砖,一片瓦,道尽千百年的沧桑史。若茴没有被史卡拉剧院的外观震撼到,因为它不比瑰丽壮观的国家剧院大到哪里去,而国家剧院的音效声光系统也不比史卡拉剧院逊色。但是当她一步入剧院,彷佛是跨进了神圣的圣坛前,在台上演唱的巨星卖力地展现、诠释出最完美的意境,台下观戏的人也是持着庄严的心,静坐欣赏。

  他们走到剧院广场前,挑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他双臂自然闲适地架在长椅臂上,晃着二郎腿问她:“感想如何?”

  若茴等了好久才再说话,“我觉得对柳儿而言,命运是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她无谓的牺牲也太夸张,根本缺乏公理,也不合实际。提到卡拉富,他一点都不具备英雄气质,真正的英雄不会这么短视。至于杜兰朵公主也是自私得缺乏上位者该有的自重与风度,眼睁睁地看着爱慕她的人为博取她的青睐而死,以满足她病态的暴行。这是爱吗?

  哪里是!简直是变相鼓励人追寻名利与美色。”

  “是吗?”他光是笑,也不继续问,只是说:“不过人生不就是如此吗?戏剧反应人生,有些事是千古以来都改变不了的天性。柳儿为爱而爱,誓死无怨,对她而言,爱情不是占有,唯有付出能解脱自己,这是爱的最高表现,但有几个人能做到呢?所以你给她的同情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柳儿的爱是几近圣人的爱,一种赎罪启发的爱。相对之下,卡拉富这个角色就相当人性化了,他是英雄没错,但英雄是凡人,不是圣人,英雄也会犯错,也会有弱点,英雄一旦犯错暴露弱点后,对局势的影响远远超过一般平民百姓。西方有个掀起战乱、倾城倾国的海伦,明朝末年有个为爱妾争风吃醋的吴三桂,拿破仑以平民之身却御兵千万,令邻近各国无一不闻风丧胆,遇上了约瑟芬不也卑微得跟头小绵羊一般?卡拉富就是这类人的代表,他的弱点存在于对爱与性的执迷不悟,时下的男人就是如此的。

  “柳儿的死激发了卡拉富的愤恨,使他了解爱的真谛……爱是无悔的奉献,所以他甘心就死。反观杜兰朵这个角色,只是爱情游戏里一个幸运的代表人物而已;她爱得最少,得到的却最多;她看似拥有一切的财富,但内心却贫脊得可怜;她是最该满足的人,却还是该死的不知足。最后,是爱填补了她的空虚、软化了她的冷酷。尽管普契尼在落幕前安排她承认了自己的爱,但她不见得真的了解、透视什么是‘爱’。所以在爱情游戏里,根本无所谓的公平与真理存在,男与女都有可能是弱势的一方,相对的,也有可能是强势的一方。不可能两个人相爱时,都分配得恰如其分;甲爱乙十分,所以乙也得回报甲十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成。那可累人了!这么有人性,一点也不可爱了。”

  “可是我愤恨不平,柳儿死得无辜,”若茴心里一直为这个故事情节所迷惑。“死得不得其所。若说爱不是占有,那全天下的人是否真该将心爱的人拱手让出呢?”

  他哑然失笑。“表现爱的方式有好多种,不见得两人能朝夕相处就能确保爱情不会褪色,能长相厮守自然是幸福的,真爱也不见得一定得像梁祝姻缘或是罗密欧与茱丽叶的誓死爱情,才会令人产生荡气回肠之感。人的思想、性格与生长环境不同,是喜是悲根本没有一定的标准。像我现在可以跟你讲这篇似是而非的长篇大论,不一定表示我就能看破红尘或懂得如何去爱人。你看出戏都颇认真的嘛!”他歪了一下嘴,看着夜幕低垂的穹苍。“好啦!何不这样想呢?卡拉富和公主结婚后,发现他还是爱着柳儿的,于是两人天天吵天天闹,最后不得不休掉这个悍公主。满意吗?林小姐,如此的肥皂剧应该可以让你消一点气了吧!”

  若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尴尬地解释:“对不起,我好象有点走火入魔了。”但是柳儿的死令若茴联想起小红的死,虽然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也无雷同之处,不论动机为何,若茴还是不认同为爱而死的作法,任何再伟大的男女之爱皆比不上一条生命的可贵。

  她目睹朱妈朱爸的哀恸,她绝不会让她的父母亲也陷进这种愁云惨雾。“你呢?你相信真爱吗?”

  他微-着眼看着她,像是在考虑她的问题,又像是在回想着什么,过一分钟才说:

  “当然相信,但真爱改变不了人内心蠢蠢欲动的犯罪因子,有些男人说尽天长地久的话后,说变就变,比翻书还快;有些则是跟个蚌壳似地爱你在心口难开。不过,绝大多数男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时,才算是个‘人’,一旦有了摆平的爱后,就是个‘懒人’。这点你最好铭记在心。”

  “你是哪一种?”若茴好奇了。

  “我是哪一种?”他斜瞪了她一眼,似乎为她这个不矫情的问题而语塞。“自己说怎么准?你只要记住我这种男人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我的心情而定。”

  若茴不太了解他的话中意,他虽然是那种打死也不出卖朋友的男人,但不见得会是对情人从一而终的人。他不是说了吗?看他心情而定,也就是说,这个人没有什么原则,完全视心情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