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方歇，林栀汗水淋漓，眯起双眼，将魅意推挤到微微泛红的眼角，也适时地掩去他眼底几乎藏不住的感情。
他撩了把汗湿的浏海，侧躺在凌乱的床上，手肘撑颈，看向同样不着寸缕，肌肉被透进来的黄昏阳光罩上一层薄纱的徐耕睿。
“你考虑好要报哪间学校了吗？”林栀轻踹了徐耕睿的小腿，将望天沉思的他拉回现实。“你应该是念商科吧？”
徐耕睿的家庭背景在学校不是袐密，已经到了每天都有好几波人指着他，跟身边的友人说“你看，徐耕睿耶”的程度。就算只是旁支，家里的企业版图也是不容小觑，林栀想当然尔认为徐耕睿的未来早与家业绑定。
徐耕睿却是蹙眉，脸色阴沉难看。“家里已经说好了，我不可能学商。”
气氛瞬间低迷，欢爱后的旖旎如泡沫，啵的一声，连影子都看不见。
“这样呀……”林栀没有追问原因，他知道徐耕睿不会跟他说，他们之前有道跨不过的高墙就是徐耕睿亲手铸造出来的，硬碰硬，只有受伤的份，而他是唯一受伤的人。“你这么聪明，只要你愿意，没有上不了的学校跟系所，不学商的话，你想学什么？教育？艺术？科技？还是医科？”
“你不累是不是？”徐耕睿斜睨林栀，明显不想多谈这话题。“既然不累，就再让我发泄一次。”
徐耕睿不是嘴上谈兵，是真的翻身压住林栀，又抱了他一回。
他跟徐耕睿做过很多次，血气方刚，独处就是激吻脱衣服，抱持着将对方征服在床上的好战念头而索取著彼此。
许是做的太狠了，往后清心寡欲十几年，光靠这些各种角度泛黄的回忆，也够他在忆当年时，想起那股从头麻痒到脚，再麻痒尾脊头的战栗。
历久弥新。
当然不是每场欢爱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们常做，但聊天的机会少，能跟徐耕睿在事后聊上几句话，他回头都会细品无数次，就像不断播放却又看不腻的老电影，熟到都能接台词的那种。
葛哈．古尔斯曾经对林栀说过：“你是个忘记放弃的人，勇敢，但全身是伤。”
老师跟他说过很多话，当下他没能意会，后来都在生活中逐一验证，就像现在他站在医院二楼，一般外科门诊区，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一直都没放弃过喜欢徐耕睿，这份感情犹如刻在灵魂里的意识，哪怕转世，在看见与徐耕睿相似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抽动小指。
明明害怕失望，他还是来到医院，想确认护理师口中的徐耕睿是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林栀不敢站得太近，戴着口罩跟遮阳帽隐没在人群中，趁着跟诊的护理师开门出来，从小小的门缝偷看诊间里的医师，然而这机会并不好抓，林栀换了好几个位置找角度，仍然没有办法看到医师的容貌。
由于他走动过于频繁，引来几名后诊区的病患关注，就在林栀思索要不要放弃这种愚蠢的侦探行为，转机出现了。
一位皮肤黝黑，体型偏瘦的中年男子提着水果想来跟医师道谢，在前一位病患走出诊间的空隙推门入内，大嗓门地问：“邱医师呢？这不是邱医师的门诊吗？”
护理师将中年男子拦在门外，对方不依不挠地抵著诊间大门往里面看，正巧给了林栀机会看清楚里面的人。
“喂！”
“对不起！”
林栀慌乱回头，向他踩到脚的民众道歉，按著跳动失序的胸口，三步并作两步逃离现场，像再多待一秒就会原地起火燃烧。
是徐耕睿，真的是徐耕睿！
他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去爱的徐耕睿。
林栀整个人浑浑噩噩，无法思考，情绪全数堵住，分不清是喜是悲，是苦是乐，只有少年时期意气风发的徐耕睿，还有方才匆匆一瞥却铭记于心，成熟稳重的徐耕睿在他脑海里反复横跳。
他还是念了医学系，当了医生。
当年的林栀对徐耕睿一股赤诚，也明白两人的关系早晚会有结束的一天，未来短而可见，但是他舍不得，不想在毕业后就与徐耕睿断绝往来，能多一天就一天，直到他再努力都无法靠近对方为止。
为了追随徐耕睿的脚步，林栀从吊车尾的成绩，在最短时间内逆袭到班上前十，就是为了能跟他上同一间大学。
他费尽心思打听徐耕睿的志愿，知道他以医学系为目标，成绩还差医学系一大截的林栀自知无望，就把目光放到护理系，只要能同校，被别人嘲笑、质疑他都不后悔，没想到拼死拼活考上后，他再也看不到徐耕睿。
没有道别，没有去向，徐耕睿就这么突兀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把他的心狠狠地刨走了一大半。
所有努力，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早就明白徐耕睿不把他当一回事，还恬不知耻地追出国，听到同学说他到欧洲念书，拉着行李傻呼呼地就挑了个国家飞出去。
欧洲那么大，找人的希望从火把弱小成火苗，就在这棵火苗只剩下冒着火星的灰烬时，他在台湾看见了徐耕睿。
他还喜欢徐耕睿，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林栀慌不择路，跑到胸口疼，胃又开始痛才停了下来，摘掉帽子跟口罩大口呼吸，抬头一看，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记得这里，虽然有些变化，加装了采光玻璃，仍然是他跟徐耕睿初次见面的那座空中花园。
原来在医院里……
林栀太痛了，痛到整个人捂著肚子，蜷曲蹲下。
杨过等了小龙女十六年，他找了徐耕睿十六年，可惜他是小龙女的心，李莫愁的命。
不好容易见到徐耕睿，知道他的下落，还是没有勇气站出去跟他说，我喜欢你，我找你了好久。
或许是他这趟堪称自我满足的旅程，划上句点的时候了。
突然有人拍了林栀的肩膀，关心地问他：“小姐，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林栀抬起头，还没做出反应，对方就先瞪大双眼，眼珠子上下滚动得特别厉害。
“林栀?!”那人喊出了林栀的名字，自己马上又否认。“不可能，林栀是男的，我一定是晒昏头了。小姐，你没事吧？需要扶你去挂号还是搭车吗？”
林栀确定他不认识眼前这名男子，怕泄露太多讯息，他仅是摇了摇头，自行站起，朝对方笑了下，快步离开。
“小姐，你──欸！”男子有些错愕，混乱之间，只来得及记住林栀右手腕的喜鹊刺青。
※※※
上午门诊时间结束，因为徐耕睿是代诊医师，并没有拖延到时间。不少病患的固有观念里，年轻医师多半不可靠，没有急症或难以忍受的状况，多半选择把问题留给原来看诊的医师。
“徐医师，要一起去吃饭吗？”跟诊护理师在收拾好病历后，向徐耕睿递出邀约。
“抱歉，我还有事。”徐耕睿歉然地笑了下，拿起个人物品，向护理师点个头就离开诊间，往他平日负责的烧烫伤中心前进。
途中，他抽空看了眼手机。张志齐说他来医院帮爸爸领药，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徐医师，这么巧？”胸前挂着“谢孟妃”名牌的女医师拦住了徐耕睿的去路。“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徐耕睿看了下日期，就是个普通到头的日子，为什么连二接三都有人找他吃饭？
“抱歉，我有约。”徐耕睿从容地笑了下，并没有因为谢孟妃是院长女儿，而有多余的动作或想法。
谢孟妃脸色一变。“是谁？”
徐耕睿笑而不语，绕过她离开。
“到底是谁？”谢孟妃意识到自己口气太糟糕，快步跟上徐耕睿，换了另一个突破口。“人很多吗？不然我一起请，大家一起联络下感情。”
徐耕睿对谢孟妃财大气壮的发言不置可否，故意看手机不理会她。
张志齐：“我在你们医院看到一个长得很像林栀的女生耶！”
“你在作梦？”徐耕睿右手拇指翻飞，迅速输入讯息送出。
“我作梦也是梦到柚子，只有你会梦到林栀。”张志齐好像守着手机，秒读秒回。“我说真的，林栀如果是女生就是她这样子。”
“没图没真相，照片？”徐耕睿对女的没兴趣，但是对长得像林栀的女生就很好奇了。
徐耕睿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句话──长得这么可爱，一定是个男孩子──然后他就笑了。
“这么开心？”一旁的谢孟妃酸溜溜地冒出了句煞风景的话。“你女朋友？”
“是。”徐耕睿直接应承下来，除了故意让谢孟妃误会之外，林栀某方面来说确实算占了他女朋友的位置。
果不其然，谢孟妃大受打击，只能强颜欢笑地说：“如果大家知道徐医师有女朋友，不晓得医院里有几个人会失恋？”
“早晚的事。我就算没女朋友，也不会娶医院里的人。”徐耕睿微笑如风，轻轻淡淡，听在谢孟妃耳里，却像十级飓风，扫得满目疮痍。
从小就是家里千娇百宠疼爱大的，现在在医院里服务，因为院长是她爸爸，大家对谢孟妃态度都恭谦客气，甚至到了结交讨好的程度，唯独就在徐耕睿这里频频吃鳖。
“你想早点升主治吧？”谢孟妃见他停下脚步，得意地勾起了嘴角。“这次日内瓦国际颜面整型研讨会，我们医院开了两个公费名额，你想去吗？”
徐耕睿挑眉，捏着手机右下角，在指间上下摆甩著，姑且一听谢孟妃想弹什么调。
“医院竞争者那么多，你要如何脱颖而出？你不过就是个Fellow*而已。”谢孟妃算得上明示徐耕睿把她当梯子爬了。
不愧是医院远近驰名的小公主，看来智商都拿来考医学院了。
“Fellow也有Fellow的重要性。”徐耕睿觉得再多听一句废话都是污染，决定撤退。“承蒙错爱，我对抢孤没兴趣，留给其他志愿者吧。”
“你！”谢孟妃气急败坏，却又无法做出太出格的事，毕竟这里还有旁人走动，徐耕睿又一副民男被抢的样子，满脸抗拒，万一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吃亏的还是他。“你就不要后悔。”
谢孟妃甩头走人，空气顿时清新，徐耕睿偷偷做了个撒盐的动作，才把手机打开来看，继续他跟张志齐的无聊对话。
张志齐：“她都快被我吓死了，再拍她照片，一定被当成变态。你想看，就多留意高高瘦瘦的病患吧。”
“你变态你的，别拉我下水。”徐耕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还不至于在其他人身上找林栀的影子好吗？
要是林栀这么容易被代替，他何苦回台湾？还跟家里出柜，提前财产切割，把房子买在林栀他家附近，就等著某天在哪个转角遇见把对他的喜欢锁在眼底的男孩子。
张志齐又传讯息过来了。“真的很像，你没看到太可惜了。她手腕有刺青，是一只鸟。”
手腕刺青？鸟？还长得像林栀？
除了性别不对以外，其他都巧合的让他心惊。
“哪只手？什么鸟？”徐耕睿在输入这几个字时，手是发抖的。
张志齐没让徐耕睿等太久。“右手。我认不出来是什么鸟，只记得有黑色、白色，翅膀有点蓝色的样子。”
是喜鹊！跟林栀右手腕刺的鸟是一样的。
徐耕睿直接打电话给张志齐，接通后，劈头就问：“你在哪里看见他的？”
张志齐打趣道：“怎么？突然变态啦？”
“在哪？”徐耕睿语气加骤，紧张清晰可见。
“在门诊大楼那里的空中花园。”张志齐立刻收起玩笑的姿态，试探地问：“怎么了？”
“我怀疑那个人是林栀。”徐耕睿才从门诊大楼走过来，脚尖一转，又折返回门诊大楼。
空中花园，他跟林栀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林栀以为他忘记了，其实他在学校看到林栀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故意不提是怕林栀把这股寻短的念头变成威胁他的利器，他很厌恶这种感觉，也一直提防，后来知道林栀接近他是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林栀从来不打探他的私事，只问过他想念什么学校、什么科系。他不想林栀为了追随他，把自己的人生都牺牲掉了，他想要林栀活出自己的人生，不要依附任何人。
但是他太年轻，事情看得太浅。林栀光是活下去就费尽心力，怎么还有余力思考未来的方向。如果当年他成熟点，不要意气用气，冷静下来好好推演，他可以跟林栀一起成长，而不是强迫他在一夜之间成为大树。
他好怕林栀枯死了。
“不会吧？她是女的耶。”张志齐慌张了起来。“徐耕睿，你冷静点，她不是林栀，她只是长得像林栀。”
“林栀右手腕有刺青，也是一只鸟，黑头、白身、蓝翅膀。”徐耕睿又说了句让张志齐哑口无言的话。“如果林栀穿女装呢？”
张志齐的结论是──爱情果然让人疯狂。
看看徐耕睿疯成什么样子了！HEL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