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到现在一年多了，林栀已经渡过了最严峻的时候，除了左脚还有些跛行，其他都恢复的还算可以。
只是过去太糟蹋健康，三餐不正常、熬夜，加上思虑过重，引发的胃病、失眠、忧郁让他体重常年在平均线以下，脸无血色、气虚、贫血相应而生，为了修补他这具破烂身体，复健一周两次，还得早睡，少量多餐，禁吃生食、刺激性食物。
外食味道偏重，最好的方法就是林栀自己下厨，或是搬回去跟钱亦玫住。
两者皆不可能。
人总要为了自由付出代价，率性而为埋下的隐患太多，像他现在就在为以前的率性赎罪。为了掌握相对的自由，林栀约束自己作息正常，没什么事十点就洗好澡，躺在床上听音乐培养睡意。
“小花，我下刀了，不过还要留在医院加班，今天没办法过去帮你看行程了，明天再去找你，帮你买早餐，不要生气喔。”
本来徐耕睿下午六点多说要下班，顺路送复健完的林栀回家，没想到一场紧急车祸送了三个人过来，其中两人需要马上开刀，徐耕睿又进一趟开刀房，三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没生气。我要睡了。”林栀犹犹豫豫好一会儿，还是回复了徐耕睿的讯息，免得对方在他睡觉的时间依旧讯息不断。
他不是贼心不死，只是知道等待的滋味太难受了而已。
他也不担心回复徐耕睿的讯息会造成什么误会，或是吊足徐耕睿的胃口。就他以前对徐耕睿的观察，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事物，牵扯到竞赛还会特别认真，相对的就不太珍惜到手的成果。
不管徐耕睿对他抱持何种想法，喜欢还是愧疚，只要他配合，相信徐耕睿很快就会失去兴致。
“好，早点休息，爱你。”
隔了几分钟，徐耕睿回了，林栀看了一眼，随即关上手机萤幕，充电熄灯，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
林栀睡眠品质不好，有时还要靠药物入睡，今天再次遇上睡眠障碍，躺了很久，思绪仍然翩飞不停，完全不受控制。
他甚至有一股冲动传讯息给徐耕睿，叫他以后不要随随便便说爱你。
他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林栀的意识慢慢散去。他睡得很浅，好像一半在现实里，一半在梦里，听见铃声不能确定真假，重复响了两回，才艰难地在床头摸索。
“喂？”他闭眼接起，睡了一夜不降反升的疲惫感哑了他的嗓音，颗粒感特别明显。
“还没醒？”徐耕睿轻笑一声。“昨天不是很早睡吗？怎么都九点了还没起床？”
“九点了？”林栀感觉昏沉沉的，反应特别慢，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是很能把徐耕睿的话跟实际情况连结。
遮光窗帘效果很好，室内幽暗，难分白天黑夜。林栀一阵恍忽，昨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全成了模糊的影子。他好像梦见了什么让人流连忘返的事情，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花？”徐耕睿久久未听见对方的声音，以为他又睡过去了，结果他一喊，林栀迷迷糊糊回了一声“嗯”，险些把他可爱死。“我在你家一楼大厅，下来接我吧。”
在楼下？
林栀瞬间清醒很多，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刚下班，来找你吃早餐。”徐耕睿随后又解释了一句。“传了很多讯息给你都没读，我就回家洗了个澡，买早餐来叫你起床了。”
“……你等我一下吧。”林栀挂了电话，先是看了手机的未读讯息。在他熄灯上床后，徐耕睿说他临时留下来值班，早上八点才离开医院。
林栀走下床，拉开遮光窗帘，房间蓦然一片明亮。
阳光带着热，林栀伸手感受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怕徐耕睿等太久，林栀刷完牙，随意抹了把脸就下楼领人。
看到坐在大厅沙发上刷手机的徐耕睿，仿佛中间隔开的十六年在这一刻折叠了，只是时间洪流里的两个人在人生变数下，互换了角色。
我花了十六年的时间，终于活成了你的样子？
林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没睡好的后遗症真可怕。
“这么开心？”徐耕睿不知道林栀脑中到底转了什么，下意识以为是看见他开心，连续工作二十四小时的疲倦瞬间被治愈。
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向林栀，伸手整理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没睡好？”近看才发现林栀的脸色很差，疲倦感远比他这个刚下班的人还重。想起林栀接电话时的迟钝，徐耕睿立刻意会过来。“先上去吃点东西，累的话再睡一觉。”
“不了，还有事。”林栀一般起来了就不会再往床上躺，过往的教训告诉他只会更难受，很何况他今天还有计划，不能浪费时间。“走吧。”
徐耕睿的长相太有侵略性，又是生面孔，一楼大厅住户进进出出，难免对他好奇。
回到家，不用林栀招呼，才来第二趟的徐耕睿老马识途地走进厨房拿碗盘餐具，中西式早餐布满近半张桌子。
“你坐着，我来就好。”徐耕睿不让林栀帮忙，仿佛他是纸糊的一样，沾水就破。
猪八戒还会保护唐三藏去西天取经，他林栀只剩坐在餐桌前等人伺候的功能。
总说自己一个人在外能提高自理能力，徐耕睿家世殷实，做起家务有条有理，毫不生疏，反思他在法国多年，异乡异客，因为遇上老师，受到了全面的保护跟照顾，博杜安在照顾老师起居之余，也顺手把他安排的很好。
加上他一开始的厌世心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除了把老师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坚持学了七七八八，其实他对生活的要求似乎只要过得去，人还有在呼吸就好。
“在想什么？”徐耕睿一把揉上他的头发，侧头看他，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喊你好几次了，都不理我，想什么这么入迷？”
“在想老师。”林栀的脸庞微微发热，他还是不习惯跟徐耕睿靠太近，理智会被绑架。
幸好徐耕睿见他回神后就退开了，反手递来筷子跟汤匙。在林栀松了口气的同时，就听见徐耕睿闲聊般地顺着往下问。
“你的老师是Gerhard．Gursky？”
“你怎么知道？”林栀讶异，他好像没跟徐耕睿说过他在国外的老师是谁才对。
“我朋友有在帮我注意你的消息，说你好像是Gerhard的学生。”徐耕睿把好消化的燕麦粥跟水煮蛋挪到离林栀最近的地方，还帮他把蛋壳剥掉。“我为了找你，还打电话给你们老师的经纪人。不过他说追求你的人太多了，叫我下次跟你见面时亲自跟你拿，要不是在面店遇到你，我还打算等老师来台湾，跟他见一面。”
讯息太多，脑袋开机不完全的林栀隐隐约约有了过热的症兆，问题像当机的视窗不断地弹跳出来，应接不暇。
他想问徐耕睿真的打过电话给博杜安吗？又是如何知道老师会来台湾的？为什么想要找到他？
这些问题，都随着燕麦粥，吞回了林栀的肚子。
徐耕睿慢条斯理地剥去蛋壳。他的手非常的漂亮，骨相很好，手指白皙修长，指节如玉，指间泛粉，指甲的形状还是让人羡慕的椭圆，甲面拱起了相当漂亮的弧度，不管做什么事都自带一股难以模仿的优雅。
谁不喜欢美丽的事物，尤其从事艺术的人对美的敏锐度更高，林栀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了，满脑子都是动来动去的手指头。
“我有件事很好奇。”徐耕睿把剥好壳的水煮蛋放到林栀的碗里，像是打听消息的报酬。“听老师的名字应该是德国人吧？怎么会在法国发展？”
“老师的父亲是德国人，妈妈是法国人。八岁的时候跟妈妈回法国住，在法国长大的。”老师跟母亲的感情很好，多次用她喜欢的元素创作，在母亲过世后，将她的画像刻在老家可以看见花园的墙壁上，这几年还加装了透明压克力保护。就因为如此，钱亦玫要求带他回台湾时，老师才会反过来劝他答应。
林栀本来以为他又要被丢掉第四次，情绪崩溃，睡不着、吃不下，全靠注射才苟活下来，是老师推掉近半年的工作，专心一意陪在他身边才把他拉回来的。
他是如此被重视，被爱着。
最难受的时候，他曾在半梦半醒之间希望自己是老师的孩子，清醒的时候难免觉得好笑，老师是男的，怎么可能跟爸爸生下他？
他把这件事告诉博杜安，原本当成笑话分享给他，没想到博杜安却十分难过，反问他这么气钱亦玫吗？
妈妈真的伤他很重，但他不想恨她，可是下意识会把她排除掉。林栀记得那天他哭了一晚上，隔天决定了回台湾的时间。
徐耕睿不知道林栀想起了什么，只确定那是他不曾参与的过往，心难免泛酸。“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去法国？”
“咳咳咳──”这个问题差点成为鸡蛋的帮凶，林栀呛到了，咳得仿佛肺都要掉出来般严重。
“怎么了怎么了？”徐耕睿紧张得要命，赶紧绕过半张桌子，顺着林栀的背还担心力道太大让他不舒服，关心地问：“好一点了吗？”
林栀摆手，抬起头来，脸红鼻头脸，双眼泪汪汪的，特别可怜。
“慢慢吃，不闹你了。”徐耕睿见他顺过气了，抽来两张面纸给他。 “也幸好你去法国，不然就遇不到老师了。”
林栀本来还在为自己选择法国的原因感到羞愧，听人说法国医学院很难念，台湾念七年，法国可能九年都不能毕业，徐耕睿喜欢挑战，他以为法国医学院会是首选，但遇到老师，真的是他毕生之幸。
两人对坐吃早餐，林栀食量小，大部分都是徐耕睿解决的。
吃过饭，桌面整理干净，徐耕睿提出看行程的要求。
林栀拿出笔记型电脑，叫出昨天整理的档案，正想把萤幕转向徐耕睿，他却快一步贴上来，距离近到呼吸可感。
“你——”
林栀吓得往后缩，动作太大了，徐耕睿怕他摔下椅子，一把护住他的后脑朝自己带，几个眨眼间，林栀发现他居然窝在徐耕睿的怀里，靠在他的胸膛，瞬间吓成雕像。
时间仿佛凝结了，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林栀是不敢出声，徐耕睿是舍不得。
“吓死我了，真怕你摔下椅子，你现在要尽量避免摔倒跟撞击。”徐耕睿在放开林栀之前，偷偷用力抱了他一下。
“谢谢。”林栀太紧张了，没有察觉徐耕睿的小动作，见他反应自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显得他小题大做，便默默挪开椅子，切出一小段距离。
徐耕睿没说什么，仅是揉了揉林栀的头发。他先是一愣，但没有反感。
“这是你觉得老师会喜欢的点，还是你喜欢的点？”徐耕睿把行程看过一次，初步有了猜测。
“老师会喜欢的……吧。”林栀知道自己排出来的行程问题一堆，为此苦恼许久的他听到徐耕睿这么一问，索性自暴自弃地说：“我不知道哪里好玩，以前没朋友，放学就回家，出门不是去学校就是你那里——”
林栀惊觉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也没办法把说出口的话收回来。“抱歉，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该道歉的是我。”他猜的不错，林栀对他长大的地方不熟。实在难以想像在父亲过世之后，他究竟被被忽略到什么程度？“以前没带你四处走走，我再慢慢帮你补上，好吗？”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
“用！”徐耕睿打断他，认真地说：“你忘了我要追你吗？还是你直接同意，升级我的身份？”
“……不想理你。”面对徐耕睿的可怕发言，林栀只能坚持修行《九阳神功》。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我最近比较忙，有几个地方等我放假了再带你去。”徐耕睿动手修改行程，分了好几份档案出来，解释给林栀听：“这几个行程你平时无聊了可以去走走，不费什么脚力，累了中途很多便利商店、咖啡厅可以休息。还有这个，你应该有兴趣。”
徐耕睿拿出手机，萤幕一亮，马上吸引了林栀的注意力。
“等下，你的桌面怎么回事？”为什么放他女装的照片？
“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女神，Gardenia。”
“Gar……我不跟你讲话了。”被迫女神的林栀身心俱疲，开始念《九阳神功》。
林栀放弃挣扎的模样彻底踩中徐耕睿的萌点，可惜他现在的身份还没有资格亲吻这朵栀子花。
徐耕睿搜寻“森林系餐厅”，把Google显示的前三家餐厅资料填进相应的行程里，然后指著网友评分最高的那家说：“这间我去过，是老屋改造的，全栋刷白，里面保留了很多老屋的元素，楼梯还是洗石子地板。餐厅里里外外种了很多植物，尤其是蕨类。色调简单分明，坐在里面很舒服，你在家里待烦了，可以换个地方呼吸。”
林栀有点心动，而且离他住的地方不远，附近还有文创园区。
“老师来会有机关接待，八成会安排参观文学馆、美术馆，所以这些官方管理维护的地点可以排除。今天带你去圣母庙吧。”徐耕睿顿了下，迟疑地看向林栀。“你在国外有受洗吗？”
林栀摇头。
“嗯，想帮你求个护身符。”徐耕睿年少轻狂时不信鬼神，最后却遇庙拜庙，遇神拜神，只希望满天仙佛能顾眷不知身在何方的林栀。“晚上带你去夜市？”
“……都可以。”林栀没有意见，然而没有意见的下场就是只能被安排。
徐徐图栀──
徐徐：宝贝，我想当你的护身符。
栀栀：不要，别人会以为我卡到阴。
徐徐：｡ﾟヽ(ﾟ´Д`)ﾉ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