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形容林栀回来后的生活是一滩死水，徐耕睿就是在这滩死水里拼命扔石头的人，企图弹起更高的水花。
徐耕睿在班表出来后，就跟林栀预定好所有排休的日子。林栀无业游民，又没朋友，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拒，只能点头答应，任人安排。
除此之外，徐耕睿还将他拉进群组，一入群就收到热烈欢迎不说，里面的人还个别加他好友，不约而同地传来徐耕睿相片，告诉他这时候的徐耕睿几岁，发生了什么。
合照的徐耕睿会笑，偷拍或是在照片角落的徐耕睿看起来就很不快乐，一副游离在外的样子，心事重重。
他们说徐耕睿很想他，到很多地方找过他，可惜都扑空了，回来就这个死人样。
找人的感觉林栀懂，确实是死人样，他也死了很长一段时间。
徐耕睿这周排休星期二跟星期六，其他就是上班时间固定，下班时间不定。张志齐本想约周二聚会，徐耕睿拒绝了，说要带他出去走走。
周二一早，林栀接到徐耕睿的讯息，说他先去买点东西，中午再过来，不过早餐依旧没断，请人送到管理室，再由管理员送上来。
林栀一边吃早餐，一边处理凌晨传进来的讯息，再拿出电脑登入信箱处理邮件，收发资料。
他现在没有独立接案，还是能帮忙处理些小事情。老师应该吩咐过博杜安不要让他太忙，但也不准他闲下来。
这次老师跟薛明明建筑师事务所合作的新图书馆总馆工程，后续对接联络会移到他身上，还有负责监工跟协助空间设计规划等等都得参与，等老师来台湾开过会，说不定他得到事务所习惯一下台湾的工作模式跟步调。
林栀非常喜欢总图的案子，每每看到总图的资料都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老师特地跨海争取，只是因为总图的位置座落在他的老家附近。
从他山难入院，妈妈提出要带他回台湾，老师就在规划能让他安心回家休养的办法，恰好政府有意对外招标，开放新图书馆总馆竞图，曾与老师在交流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台湾建筑设计师薛明明主动联络，一拍即合，便促成这次跨海合作。
只有总图在的一天，老师就不曾离他远去，而且这件事瞒得很紧，居然等到老师要来台湾开会才将事实告诉他。
有事忙，时间就是过得特别快。林栀记得他才刚吃完早餐不久，现在拒绝接到徐耕睿的电话，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林栀对吃的没有太大讲究，不想吃也吃不多，只是为了维生而觅食，徐耕睿知道他的毛病，打电话来问只是单纯想听他的声音，最后吃什么都由他决定，大部分的菜色都是来自那家外包装不印名称的餐厅，应该是私房菜餐厅才能有这么多的变化。
“这家餐厅到底叫什么名字？”林栀喝了一碗鸡汤，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徐耕睿。“我想带老师过去。”
徐耕睿面露难色，在林栀疑惑下，缓缓开口：“你去不了，除非跟我回家。”
“回家？”林栀盯着只剩红枣的汤碗，一个吓死人的念头浮了上来。“不可能是你煮的啊。”
就算医院有小厨房，徐耕睿也抽不开身吧。
“当然不是我。”徐耕睿失笑，他的水准还停留在泡面水饺。“是我爸那里的厨师。”
“……什么?!”这答案大出林栀意料之外，蹙眉问：“你家里的人不觉得奇怪吗？”
“一开始会好奇，不过我跟他们说是为了你准备的，他们就没问题了。”只是每次看到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想看林栀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们不反对吗？”林栀想到徐耕睿的手机桌布。“他们不会以为我是女的吧？”
徐耕睿安抚道：“你放心，我跟家里出柜了，他们知道我追求的对象不可能是女的。”
“你出柜了？”这消息吓得林栀差点捧不住碗。想到自己被迫出柜，闹得满城风雨，受尽排挤指责，差点连毕业资格都保不住，徐家是底蕴深厚的百年家族，又怎么可能平静接受？
可是徐家厨师又帮他送餐？
“嗯，很多年了。我上面有个哥哥，所以他们生气也只是一时的，消化完就好了。”徐耕睿不是很想细说这件事，云淡风轻地带过。
“嗯……”林栀知道这个过程不会像徐耕睿说的那么顺利，既然他说已经消化完了，跟家人之间取得了平衡点，也没必要挖坟考古。
“所以你不用担心跟我在一起会遭到反对，唯一要考虑的是何时答应我。”徐耕睿朝他眨了眨眼，马上把话题带歪。“择期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我吃饱了。”林栀抽了张面纸擦嘴巴，明显不想接话。
徐耕睿笑了声，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剩下的食物解决完，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干净。“小花，现在出门太热了，要不我们先在家看电影？”
林栀没意见，打开常用的OTT平台，跟徐耕睿讨论后，选了部口碑不错犯罪动作电影， 窝在沙发上放空脑袋。
没多久，林栀歪著脑袋睡着了。
徐耕睿啼笑皆非，小心翼翼地帮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就抛弃了正在播放的电影，专心一志地看起熟睡的林栀。
怎么那么可爱呢？
徐耕睿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用手虚空描绘林栀的眉眼，满心满眼都是他。
到了三点，徐耕睿才把人叫醒。
林栀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抓了抓睡翘的头发，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他好像睡着了，还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一个。
“要洗个脸吗？”徐耕睿从他带来的手提行李取出一件黑色牛仔裤，递给林栀。“顺便换个裤子，等下要出门了。”
“喔。”林栀不懂为何出门还要换上指定衣服，只当要去的地方有特别规定，没有多问，拿了就进房间，衣服一到手才发现跟一般的牛仔裤有些许不同，比较厚，胯部跟膝部有特殊处理。
换好出来，徐耕睿也穿上了一样的牛仔裤，然后拿出了很像赛车的外套给他。
“我们要去赛车吗？”林栀问得不安。先别说这么刺激的运动适不适合他，当年出国早，机车驾照、汽车驾照通通没考过，他连小绵羊都不会骑了，怎么玩赛车？
他在国外会接触登山也因为想向徐耕睿爱冒险的个性靠拢，同时让自己有些人气，看能不能在自然山川里得到顿悟，可从来就没想过来一趟竞速卡丁车。
还好事实不如林栀所想。
徐耕睿说：“不玩赛车，载你兜风而已，你想玩我再找时间带你去。”
“不用了，我应该没办法。”林栀摇头拒绝。他连基本操作都不会，直接在赛车场线上是想吓死自己还是危害同场玩家。
徐耕睿帮他穿上防摔衣，调整好护具位置让他好行动，退了一步欣赏着装后的林栀，赞扬地说：“很帅，我就知道穿在你身上特别好看。”
防摔衣裤穿起来容易臃肿，林栀人瘦腿长，只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飒爽跟帅气。
听他这么说，林栀有些意动，扯了扯外套下摆，藏不住眼底发亮的小星星，故作镇定地往房间走。“我去看一下。”
照了衣帽间的连身镜，饶是对自己没什么自信的林栀都有惊艳到。
回到客厅，徐耕睿也穿好了装备，挺拔帅气，林栀仿佛在他的注视下，感受到了透窗而来的朝阳。
除了防摔衣裤，还有防摔手套跟车靴。林栀不禁有股错觉，他跟徐耕睿好像在玩什么真人RPG游戏，四处开宝箱收集装备。
到了徐耕睿的重机旁边，林栀又再次睁大了眼。果然每个男人都有重机梦，虽然他不会骑车，想到等等要坐上这台重机依旧感到兴奋。
“先把安全帽戴好。”徐耕睿可以感受到林栀的欢快，心里也跟着轻盈起来。他先帮林栀戴上安全帽，教他等下如何坐上重机后座，再一跨长腿稳住车身，让林栀搭着他的肩膀上来。
坐在重机上的徐耕睿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子，林栀不由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要上车。
第一次坐重机的他一直往前滑，抓不到重心，高度也让人害怕，手就一直撑在徐耕睿的后肩，略显慌乱。
徐耕睿拍拍重机的油箱。“手撑著这里。”
林栀听话照做，上身与徐耕睿的后背几乎不留缝隙。正当他还在克服与徐耕睿大面积接触的怪异感，徐耕睿突然抓起他一只手放到腰上，要他抱紧。
“这样刹车比较安全。”徐耕睿拍拍他的手，笑容惹眼。“带你去看秋景。”
“秋瑾？”林栀想法直接，傻傻地问：“革命先烈？”
徐耕睿过了几秒才意会过来，放声大笑。“那里太远了，重机没办法到。今天先带你看另一个秋景。”
林栀知道自己误会了，索性闭嘴。徐耕睿戴好安全帽，知会了声，便发动车子，加速离去。
重机的声浪跟速度与其他车辆十分不同，林栀从没想过有天他会从这种角度感受人生，很刺激，很热血。
一路骑到了堤岸，徐耕睿手指前方，示意林栀看过去，两旁溪畔长满了白色的甜子根草，一大片雪白的花穗迎风摇曳，掀起阵阵白浪，顺着蜿蜒的河道漫过前方的双柱大桥，犹如油画般美丽浪漫。
徐耕睿停好车，让林栀先下，两人把安全帽跟手套摘下后，先在堤岸上拍了几张照片。
眼前的美景宁静、萧瑟，却又梦幻。林栀非常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来了场心灵洗涤。
同样地，林栀拍景，徐耕睿摄人，两人都把心里最美的那个画面留在了相机里，留待日后回味。
“小花，这里。”徐耕睿找了条能走下河床的小径，牵着林栀的手，护着他一步步走进白色的草浪中。
从堤岸上看，甜子根草就像一片白色的植被，短短的、软软的，靠近之后才知道不是这样，有的高得都能戳林栀眼睛了，不管从那个角度自拍，花穗都能轻松入镜。
而且花穗与天空之间，没有任何遮蔽物。
林栀爱死了这里。
“小花，我们来拍一张。”徐耕睿拿手机对林栀摇了摇，然后站到他旁边。
林栀没有反对，配合微笑。徐耕睿揽过他的肩膀，与他碰头，两人身后是在秋日的抚照下更加毛绒绒的甜子根草，静谧淡雅。
“我帮你拍。”徐耕睿拍了几张合照，就开始抓取林栀的单人影像。
今天穿的是黑色重机防摔衣，与银白、淡绿的背景相较，对比明显，加上林栀没有恐击性的长相，帅气与无辜完美融合，看得徐耕睿心猿意马，想亲他、抱他，脑内活动特别激情不好播放。
林栀一样把这片梦幻的甜子根草上传到IG跟远端的朋友分享，一旁的徐耕睿成了第一个按赞跟留言的人，也依照林栀上传的照片的角度，选了两张角度大同小异，但画面里有人的照片到自己的IG。
“走吧，往下个景点。”徐耕睿收起手机，牵住林栀的手往回走，路上看见掉落的甜子根草，捡了根看起来相对完好的塞到林栀手里。“给你玩。”
林栀拿着挠了他一脸。
“哈哈哈。”徐耕睿大笑出声。他喜欢这样的林栀。
徐耕睿载着林栀往回走，如蛋黄一般的夕阳就在他们右侧如影随形。捡回来的甜子根草插在重机的右前方，不知道是如何固定的，居然在高速飞驰下没有飞走。林栀就盯着橘黄的夕阳与坚挺的白子根草一路到了新的地点。
刚才的甜子根草是长在河道两边，这次徐耕睿带他来看的台湾栾树居然长在民宅后方 。如果没有弯进来社区，当真意料不到这里有一整连绵了几百米长的台湾栾树走廊。
这里的视野全然不同，这排正值花期的台湾栾树沿着排水大圳生长，树冠变色，绿色、黄色、红色、褐色渐层，美不胜收。
走在树荫下，虽然无法感受到外围颜色渐层的美，但通道布满落下的小黄花，还有如灯笼般的三瓣红色蒴果，都让林栀感到漂亮且惊奇。
大圳的另一边有条只能供人行走，像是特别开辟出来赏花的步道，仅用水泥粗糙地铺了条路出来，两边翠绿的长叶青草都有小腿高，但能很好地将大圳跟台湾栾树一同建构的美展现出来，宛若两条平铺的长丝带。
天边的云被西下的太阳镀了一层金沙，像烤过微焦的棉花糖。微风迎面吹抚而来全是秋意，两人来回走了一趟，大大地品尝了另一种自然盛宴。
徐耕睿把重机移到桥上，让林栀坐在上面摆拍。一开始林栀觉得很蠢，但男人的重机梦不是说假的，坐到驾驶位就完全不觉得蠢了，只有好酷。
从桥上拍过去，不仅可以与树尖上的红色蒴果近距离接触，身后一排台湾栾树延伸而出的气势又十分奢侈，照片拍起来，每一张林栀都非常好看。
挑了几张构图比较完美的照片传给他，然而林栀上传到IG的照片并没有从中挑选，但如实转发给葛哈的行为又重重地宽慰了徐耕睿。
相较于上次的圣母庙、夜市，这次的行程并不考验脚力，对林栀相当友好。徐耕睿随后又带他兜了两大圈，尽兴又不觉得疲惫。
“再过两个月就能看落羽松了。”徐耕睿载他回家后，随即把蓝图往后延展了两个月。“我想带你去看人间四景。”
林栀没有说话，回房间换下重机衣服，折好还给他。
“晚餐吃火锅好吗？”既然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跟林栀腻在一起，徐耕睿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尤其今天已经错失早餐，晚餐更不能缺席。
“都可以。”林栀不挑食，基本上他什么都不喜欢吃。
林栀住的地方很热闹，附近不少火锅店，有几间用走的也会到。徐耕睿换过衣服，正要带林栀出门觅食，就在大门口与来探望儿子的钱亦玫大眼瞪小眼。
“栀栀，他是？”钱亦玫打量著从未见过面的徐耕睿。
“阿姨你好，我是林栀的同学，我叫徐耕睿。”
钱亦玫瞬间瞠大了眼，惊喜地说：“你就是徐耕睿？打电话到我家问过栀栀消息的徐耕睿？”
“对。我想林栀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跟我同名同姓的。”突如其来的见家长并没有慌了徐耕睿的阵脚，长期跟病患及病患家属打交道，他熟知跟长辈对话的语气与距离。“阿姨吃饭了吗？我跟林栀想去吃火锅，阿姨如果还没吃饭，要不要一起去？”
“好呀。”钱亦玫一口答应，开车载他们俩到一间养生火锅餐厅，招牌是莲花锅，会有朵新鲜的莲花在锅里绽放。
从来没有见过林栀带同学回家，到现在钱亦玫只听过徐耕睿一人，席间不断询问徐耕睿以前林栀的习惯跟样子。林栀本想制止，却没想到徐耕睿还回答得有模有样。
“林栀在高中的时候很内向，跟他讲话他都不好意思看你，结果他主动报名要当纠察队真的吓到我了。”
“他说要送自己成年礼物，跑去纹身，还纹在手腕。平常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做这种事。”
“他很喜欢喝纯吃绿，几乎每天都要喝一瓶。吃东西很慢，吃早餐还会两只手捧著，像只小仓鼠，很可爱。”
“我不清楚他在班上跟谁走得近，我跟他不同班，看到他都一个人，不过下午放学他会来看我打球，每次来都会带瓶水，却从来都没有给过我。”
林栀夹菜的手停了下，不知道该伤心还是该高兴，还是该把徐耕睿的脸皮撕下来，丢进锅里煮给他吃。
已经相信徐耕睿是儿子高中时期唯一的好朋友，钱亦玫帮着问：“栀栀，你怎么不给他水啊？”
“他不缺。”林栀淡淡地说：“场边有十几二十个女生等著递水给他。”
还好没递过水给他，不然在他性向爆出来时又会多一宗罪。暗恋徐耕睿的罪行比他本身是同性恋还严重。
钱亦玫知道徐耕睿在林栀性向爆出来之前，已经去国外留学了。他打电话来问林栀的去向时，她特地问过。
“如果那时你在，说不定栀栀……”儿子情绪崩溃离家出走多年是钱亦玫一辈子的痛，没有林栀消息的那几年她反复地想，如果对林栀多关心一点，站在他的立场多为他想一点，护短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算林栀因为性向被同学排挤，至少还有亲情可以给他力量，可是林栀什么都没有，最艰难的时候连徐耕睿都不在他身边。
“妈，你想多了。所有发生的事都是必然的结果，一直活在过去，只会失去更多。”林栀不留情面地打断了钱亦玫的伤感，很怕勾起钱亦玫的愧疚，好不容易消退的澎湃母爱又再次汹涌起来。
“你说得对，要不是发生那件事，我可能还不会醒悟。”只是代价太大了，她花了好几年才消化下来。
林栀的回答是帮钱亦玫涮了片牛肉，徐耕睿顺势跟着献殷勤，剥了两尾虾。
钱亦玫左看右看，天外飞来一笔。“要是耕睿喜欢男生就好了，可以跟我家栀栀在一起。”
林栀傻了几秒，锅里的牛肉都老了。
“其实──”
“你不要讲话！”林栀怕徐耕睿乱说话，把涮老的牛肉丢到他碗里。
直觉里面有故事的钱亦玫怎么可能放过，连连追问：“你要说什么？别怕，阿姨给你撑腰。”
“我喜欢男生。”机会稍纵即逝，徐耕睿当然要抓紧时间出王牌。“也正在追栀栀，只是他还没答应。”
“真的？”钱亦玫一听，心花怒放，对徐耕睿的好感如火箭攀升。“栀栀，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当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林栀：“……”看钱亦玫这么开心，他都不好意思说当年不告而别，远渡欧洲，起因全是徐耕睿。
徐徐图栀──
徐徐：今天见家长了！开心！✧*｡٩(ˊᗜˋ*)و✧*｡
栀栀：要送你去见我爸吗？
徐徐：Σ(lliдﾟﾉ)ﾉ